第81章 “你有那麽愛他嗎?”

去往Y國的日期已經确定下來了, 沈浪霆和袁池一周後出發。

在這一周的時間裏,兩人需要打理一些公事和家事,各忙各的。袁池負責跟俱樂部經理交接工作事宜, 還要安頓好自己的女朋友。

而另一邊的沈浪霆和阮京默約好在出發前的一天晚上來公寓接走奔奔。他們的相處模式似乎回到了最初見面時那樣客氣疏遠, 關于這一點, 兩個人都感覺到了,他們都為此感到難過和遺憾,絞盡腦汁想改變現狀,可卻無能為力,這仿佛是一種不受控制的自然發展現象。

看似波瀾不驚的表面,其實早就暗流洶湧, 成年人的戀愛世界就是這樣,度過了狂熱期很快便迎來冷靜期, 而這個停頓的節點, 對他們的未來至關重要。

沈浪霆和阮京默都心知肚明,他們是否能牽手共度餘生, 就看他們能不能經得住這次感情危機的考驗。

臨走之前, 沈浪霆決定去H國見一個人, 既然阮京默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難以啓齒, 沈浪霆只能通過另一種方式去了解對方的身體狀況。

從S市飛往H國首都只需五個小時, 下了飛機以後,他坐上提前預約的專車趕往目的地, 由于時間不夠充沛, 他沒有預訂酒店,而是訂了晚間的返程機票。

沈浪霆要見的人是一名心理醫生, 工作室位于H國首都的市中心一帶, 在熱鬧繁華的步行街中心, 這間工作室的位置意外的隐蔽安靜。

根據導航的指引,沈浪霆穿過由小石子嵌平的有特色的步行街,走進一條充滿地域風情的小巷子,他順着這條胡同往裏走,很快看到了挂有“解憂”兩個字的牌匾。

門口有一位穿着短袖短褲的年輕姑娘,胸前別着工作牌,應該是工作室的接待人員,她很快認出沈浪霆是誰,揚起笑容沖他招招手:“你一定是沈少吧。”

沈浪霆關閉導航,快步走向接待人員,笑着回應:“你好,我是沈浪霆。”

聽口音沈浪霆猜測接待人員是C市人,便随口問了一句。

接待人員歡快地點頭承認,領着他走進工作室,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包含着接待帥哥和異地見到老鄉的喜悅。

他被帶到工作室二層一間陽光充足的房間,屋子裏的裝修風格屬于現代簡約。靠窗邊有一張白桦木顏色的辦公桌,旁邊是米色的三人沙發,距離沙發兩米遠的地方擺着一張不常用的方桌,上面鋪着一層印有小花紋的田園風桌布,整體給人一種清淨潔白的恬靜感覺。

之所以會給人的留下這種印象,大概是因為屋內潔白的牆面沒有任何裝飾品,而唯一抓人眼球的是沙發後面放着一個淺灰色的躺椅,扶手上搭着一條質地很好的羊毛毯子。

後來沈浪霆從工作室的主人嘴裏得知,阮京默經常躺在躺椅上面休息或者是接受催眠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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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一圈,沈浪霆收回打量的視線,等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剛剛進來的門口時,那裏已經多了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美女。

沒錯,是一個長相非常漂亮的女人,不止好看,氣質也特別出衆,尤其是她的打扮,很符合這間屋子的風格。

幹淨,溫柔,充滿陽光。

沈浪霆很快猜出這個女人的身份,并且篤定地打招呼:“你好,舒雅醫生。”

“你好,沈少。”舒雅溫柔地笑起來,指了指辦公桌前的軟椅,“請坐吧。”

沈浪霆道了聲謝謝,順勢拉開軟椅坐下。

舒雅遞了一杯咖啡給他,走到辦公桌對面落座,披在肩頭的長發散發出令人舒适的芬芳,與屋內的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極為特別的香氣。

這股香味讓沈浪霆不自覺地放松了身體,慣常的戒備之意也稍稍削弱,他覺得眼前這位漂亮的女醫生很有親和力,一瞥一笑的溫柔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絕不是僞裝。

“舒雅醫生,你應該知道我來的目的吧。”沈浪霆一貫無廢話,尤其是時間緊迫的時候。

舒雅微笑着點頭:“陳醫生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

“那太好了,”沈浪霆愉悅地攤開手,“為了不耽誤醫生的寶貴時間,我就跟您直說,這次來見你,主要是為了我的男友,他叫阮京默。”

“阮先生...”舒雅低聲默念,唇邊勾起一抹溫暖的笑意,“他是你的男友,說明他已經如願以償了,怪不得他很久沒來H國見我,看來已經不需要我了。”

“這也不一定,”沈浪霆也扯開嘴角笑,只不過他的笑容略微苦澀,“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氯丙嗪對他的作用似乎不大,我和他剛剛把話聊開,可惜很多觀念不合,談論的結果不如人意。”

“阮先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舒雅似乎對他們之間的矛盾早有預料,并沒有感到絲毫驚訝,“他的本性非常固執,可能是跟從小受到的教育有關,常年處于高位的人,認為他的決定全部是對的,別人只需要服從,沒有資格反駁。”

“他是這樣的人。”沈浪霆贊同點頭。

舒雅笑了笑,繼續說下去:“我第一次見到阮先生的時候,他剛剛經歷一場磨難,産後的抑郁導致他情緒失控,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集中爆發,他很痛苦,也很瘋狂,他讓我想到一句形容詞,擁有天使的面孔,也許內心深處住着一個惡魔。”末了,舒雅輕輕嘆口氣,補充道,“沈少不要誤會,這沒有貶義的意思。”

那時候的阮京默,不管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說話的聲音,都足以讓舒雅記住一輩子。時而鎮定,時而瘋魔,就像人們口中的“精神分裂”一樣。舒雅閱人無數,卻還是被症狀發作的阮京默吓到了,她有時會為這個俊美的男人感到心痛和惋惜,也會由衷地生出一股對邪惡力量的恐懼。

症狀發作的阮京默,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何況是別人。

“我通過陳醫生了解到何斯體質,知道阮先生的症狀不能被定義為精神疾病,所以藥物治療對他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舒雅低柔的聲音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裏回蕩着,莫名為這間屋子添加了幾分憂郁的氣息。她兩手握住咖啡杯,感受杯身傳到皮膚的熱度,在心裏嘆口氣,繼續娓娓道來:

“我想阮先生一定不願意回憶或者向別人談起那段往事,對他來說是魔鬼附身,他在神志不清的狀态下,無意間傷害了躺在搖籃裏的嬰兒,有一次他很激動....”

說到這裏,舒雅擡眸看了一眼沈浪霆,欲言又止的模樣仿佛在考量到底該不該說實話。

沈浪霆始終保持認真傾聽的狀态,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很溫和:“沒關系,在我面前你可以暢所欲言,我想更深的了解阮京默這個人。”

“好吧。”舒雅妥協地長舒一口氣,溫柔的眼神逐漸變得深沉黯淡,開始陷入長久的回憶。

阮京默的天性症狀在何斯體質裏屬于罕見的一種症狀,按照比例來算,他可以說是罕見體質中寥寥無幾的存在。

從小到大他都被這種症狀困擾,童年的次數并不頻繁,成年以後接管公司使他的症狀開始階段性發作,好在他自制力極強,并沒有表現出過激的舉動。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麽過去了,天性症狀似乎對他的威脅沒有那麽大,直到他擁有了奔奔,他頭一次體會到不能控制情緒的悲哀,他無法攔住身體裏破殼而出的野獸,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認為身體裏被一個可怕的惡魔占有。

所有混亂的情緒集中于腦海的時候,他只想發洩,然而他發洩的方式,就是下意識的去傷害別人。

他劃傷過奔奔的臉頰,推倒過抱着奔奔的傭人,最過分的一次,他将只有幾個月大的寶寶從嬰兒車裏扔出去,差點摔壞了孩子的內髒。

所幸孩子的體質不同尋常,除了受到驚吓以外沒有釀成什麽大錯。

但是經歷了一系列恐怖的事情以後,阮京默覺得自己是個瘋子,他沒有辦法再照顧小孩,他必須把孩子從自己這個瘋子身邊送走。

他找到了舒雅,接受舒雅的提議,空出最少半年的時間來到H國接受治療,他需要的是安靜,極其安靜和陌生的環境,只有放空自己,才能讓他重新平複情緒。

舒雅當時問他,孩子要不要留在身邊。

他果斷拒絕了,他這副鬼樣子,不敢再接近孩子半步。

“那你決定把孩子留在C市,交給育嬰師照顧嗎?”舒雅問他,眉眼間浮現隐隐的擔憂。

阮京默還是拒絕。

他絕不會把孩子交給一群陌生人去扶養,就算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保姆和育嬰師,他也不放心。

就在這一瞬間,他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他面容蒼白且平靜,舒雅永遠記得他當時看着自己的眼睛,晶瑩剔透,宛若兩潭秋水,閃着凄楚的光,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好聽:“我要把孩子送到他爸爸身邊。”

“阮先生,你不要沖動。”舒雅作為他的心理醫生,對他的體質和私生活,包括感情都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舒雅從他的口中聽到過無數次“沈浪霆”這個名字,對這個陌生男人的脾性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舒雅并不贊成阮京默以這種方式把孩子送到另一個爸爸身邊,希望他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抱着孩子一同出現在沈浪霆面前,并且勇敢地坦誠一切。

“阮先生,我對你說過,盡量不要欺騙你所愛的人,謊言的代價是非常沉重的。”

面對舒雅醫生情真意切的勸說,阮京默不為所動,他決定的事很難改變,這個想法冒出來以後,他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辦,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到天衣無縫。

當他拎着行李箱住進舒雅醫生為他安排的房間時,也就是那天晚上,奔奔出現在了沈浪霆的家門口。

阮京默在接受治療的期間,聽過最多的一段話就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常,這樣才能盡早回到他們身邊。”

在這間阮京默曾經待過的房間裏,舒雅和沈浪霆聊了很久,話題全程圍繞阮京默在治療期間所發生的種種趣事,不管是樂觀的還是悲傷的,他們侃侃而談,咖啡一杯接着一杯。

舒雅用溫柔的聲音不斷道出阮先生堅強的一面,又或者是脆弱的一面,而沈浪霆始終保持認真的面孔聆聽着。

“阮先生是一個非常優雅有修養的男人,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他每天都有閱讀的習慣,經常坐在天臺的搖椅,”舒雅指了指上方的天花板,“手裏拿着一本書,很快就能看完一本。他就像行走的百科全書,他真的什麽都懂,随意挑起一個話題他都能游刃有餘地講解這件事的起源。”

沈浪霆笑着點頭:“對,他還會說日語呢。”

舒雅笑起來,眸中流露出些許的羨慕意味:“阮先生是何斯體質,擁有驚人的學習能力,他不僅會說日語和英文,他還可以熟練掌握十幾種語言。”

“喔!”沈浪霆喝着咖啡,驚嘆地發出聲音,“看來我真是不夠了解他。”

“沈少,現在開始了解也不晚。”舒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很愛你,有時候甚至給我一種你是他全世界的錯覺。”

沈浪霆垂下眼簾,輕抿了一口咖啡,沒說什麽。

舒雅從抽屜裏拿出一份透明文件袋,裏面夾着幾張藥單,她把這份文件推到沈浪霆面前,輕聲說:“這是我根據阮先生的天性症狀配置的藥單,希望可以幫助他緩解情緒。”

“謝謝。”沈浪霆拿起來看兩眼,然後卷成一圈握在手裏,“天性症狀是不是永遠都治不好。”

“沒錯,”舒雅篤定地點頭,再次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他,“陳醫生對天性症狀要比我了解,詳細情況你可以咨詢他。不過......有一點我很确定,藥物對天性症狀只能起到輔助作用,沒有辦法根治,這是何斯體質的宿命。”

一個從不信命的人,也不得不向命運低頭。

沈浪霆很快聽明白了舒雅醫生話裏的含義。天性症狀無法根治,如果選擇和一個何斯體質的人共度餘生,你就要做好包容對方一輩子的準備。

你真的可以做到照顧一個人的情緒一輩子嗎?

你有那麽愛他嗎?

你願意為他犧牲自己最看重的自由嗎?

沈浪霆走出工作室以後,這些問題自然而然萦繞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不斷地困擾着他的思維。

他是一個過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的賽車手,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灑脫派,他真的要承受這樣的壓力嗎?

沈浪霆在心裏這樣問自己,暫時想不出确切的答案。他覺得這個問題很嚴肅,不能輕易定奪,不然對自己和阮京默都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在回S市的途中,這些擾人心煩的問題一直沒有放過他,始終徘徊在他的腦海裏,緊緊地抓住他的注意力。

他不由開始懷疑自己,當他說阮京默執拗的時候,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下了飛機已是深夜,沈浪霆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吉普車,驅車回到公寓。

意外地把奔奔從嬰兒房抱到自己的卧室,他把奔奔軟乎乎的小身體摟進懷裏,鼻尖嗅着奔奔身上的奶香味,聽着奔奔均勻的呼吸聲,他卻遲遲不能入睡。

當太陽快要升起的時候,他終于問自己要到了答案。

他心裏是愛着阮京默的,阮京默在他心裏占有非常重要且無可替代的位置,而且要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他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接納對方特殊的體質,就像接納奔奔的天性症狀一樣。

一個男人默默愛着你十年之久,這份沉重的愛意,既讓他産生心理壓力,也讓他無限感動,最後收獲的是兩情相悅的欣喜。

也許,事情沒有那麽糟糕。

他為了阮京默可以妥協退讓,他相信,阮京默也會為了他,為了奔奔,為了他們将來的生活做出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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