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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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來去的人多,好在他倆身材高挑,在劉均言環顧四周找爹時,一個破鑼嗓子刺來,讓劉均言不得不回頭去看。
不太高的一小老頭沖他揮手,破破爛爛的黑色外套,拖地的深藍牛仔褲,破洞帆布鞋,好像那拾荒的,拾荒的都比他穿的好,劉均言跟身旁的餘文卓輕聲說:“我爸在那。”
“看到了看到了,走吧過去。”
并肩走在一起,小老頭往他們那裏跑,一身髒兮兮的埋進他兒子懷裏,鼻涕一把淚一把,給劉均言整難受了,輕推他,把他推開。
餘文卓很禮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小老頭沒理他,劉均言很尴尬,因為自己爹周圍不少人看過來,他很久沒那麽難堪過了,他自認為離開村子就是體面人,不用再在意某些人的眼光。
“回家吧。”
劉山沒看出他的尴尬,脫口而出一句讓他惱火的:“小言,你是不是掙錢了呀?”
“沒有。”這倆字他說得咬牙切齒,他恨眼前這人,他活成這樣都是因為他。
聽到他說“沒有”,劉山臉色瞬間不好。
“你這朋友看着很有錢嘛,做什麽工作的啊?”
“沒工作。”
“啃老啊。”
“不是,是……”
“咱回家吧。”
劉均言實在不想讓劉山再說什麽,他是真的感覺自己爹不配在這種地方跟餘文卓這種人說話。
他甚至不配活着。
劉山知道自己兒子生氣了就不再多嘴,三人前後走着,劉山的行李包裹都是餘文卓在拿,劉均言覺着這樣不好,搶過行李包裹,走在最前面。
餘文卓含笑看着他的背影。
回去是餘文卓送他們回去的,車內的人都默不作聲,劉山是自卑的,他的自卑牽動着自己情緒。
劉均言什麽都不說,劉山都已經感覺到了,他兒子好面,看到自己爹穿成這樣,肯定是不爽的,他解釋:“從家出來太急,随便扒拉一身就套上了。”
“穿什麽都無所謂,自己舒服就行。”餘文卓眼睛微眯,似笑地看着他,劉均言看着那雙帶笑的眼睛,想想自己對劉山的看不起,比較下,他劉均言真是大孝子。
他不耐煩地看着外面,四五點了,氣溫降下,窗外吹來冷風,劉均言把車窗關了,車窗剛關上就聞到一股煙味,刺鼻又廉價的那種煙。
回頭看,劉山的煙瘾犯了,軟盒黃果樹被他捏得不成樣子,滿手老繭的手上很快落上一點煙灰,好丢人,真的好丢人,劉均言好久沒這麽丢人了。
大衣口袋裏的手被他捏得發紫,劉山打了個噴嚏,鼻涕濺到駕駛座後車背,劉均言想說什麽又咽下去,他又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
“叔叔感冒了呀,我車上有藥,要不要吃點?”餘文卓他劉均言的話打斷,眼裏看不出情緒,劉均言猜測他不能沒有一點不生氣,他覺得餘文卓也同自己一樣忍很久了。
“謝謝,不用了,一會兒就下車了,就不勞煩你了。”
“真的不用嗎?我看叔叔很嚴重。”
“真的不用。”
他們的對話被劉山聽到,跟說的不是劉山一樣,他爹依舊那麽的自由自在,不管不顧地吸煙,煙灰掉落到真皮座椅上,劉均言都快瘋了。
餘文卓這車哪怕劉均言再奮鬥個十年二十年都買不起啊!
還沒到小區門口,劉均言清清嗓子:“麻煩了,就在這停吧。”
“還沒到呢。”
“沒多遠了,就這下了我們。”
“幹什麽呀?爹好不容易坐上這麽有面的車,爹還沒坐夠呢!這家到了嗎就下車?!”
“停車。”
餘文卓聽得出他生氣了,乖乖靠邊停下,劉均言自顧自地打開車門取出劉山的東西,劉山這下不得不下車了。
餘文卓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着:“沒關系,老人嘛,我不在意。”
劉均言很喜歡和餘文卓這種人交流共處,可他們畢竟有差別,餘文卓光這車都夠他活一輩子的,他的一張畫都不夠餘文卓吃口飯的吧,餘文卓知道什麽是自卑嗎?
他們畢竟不是同一層次的人,以後還是避免見面的機會吧。
劉均言掏出兩百多塊,塞給餘文卓,給餘文卓整懵了,他問:“這什麽意思。”
“路費,謝謝你送我們回來。”
“都是兄弟,給錢不合适。”
“不是兄弟,咱們不熟,這錢我該給就得給,你也別撕吧。”
劉均言說這話時語氣嚴肅,容不得一絲玩笑,餘文卓見他都這樣說了,也不好再多做舉動,他把那兩張一百的團吧團吧揣褲子口袋裏。
劉均言抱以禮貌微笑,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後感覺身後沒人跟上,他往後看看,他看到自己爹在跟餘文卓說些什麽。
話畢,餘文卓把那兩百塊錢給了劉山,劉山臉都差點笑爛,餘文卓比他笑得還要開心 。
劉均言無語。
到小區門口,沒見過世面的劉山以為這就是最好的,走進去,葉子落一地沒人打掃,走上去聲音很大,“沙沙”的。
劉山擡頭看那些只有五六層的樓感嘆着,他爹就是個土農民,一輩子沒見過好東西。
劉均言冷哼一聲,他為恥的東西,劉山竟然這麽看得起?
破舊小區的樓道很髒,好在現在天色不晚,這樓道的燈近幾日壞了,只有打開手電才能回家。
到家了,剛開門就被狗撲,劉均言對狗笑笑,摸摸他的頭,然後把行李拿進屋。
他家燈光昏暗,劉山也沒嫌,進門就倒沙發,破衣爛衫上的泥土都TM蹭到狼藉的沙發上了,劉均言麻了,不管了,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
“你睡哪?”
“就睡這,這沙發真軟,比你爺留下的木板床不知道要軟和多少。”
“行,你先洗洗澡去,我把沙發收拾了。”
“洗澡?咋?嫌你爹髒啊?看出來了,從火車站就看出來了,你這B小子嫌棄你老子,是不是?”
“不想洗,那你就這麽睡,我回屋了。”
劉均言真是不想再看到他一眼,“啪!”一聲摔門進卧室,狗被關在門外面,劉山看着那狗,“啧啧啧”幾聲,那狗搖着尾巴就過去了,劉山摸摸狗頭。
現在是下午五點,還不到晚飯時間,他有些餓,翻看美團頁面,最後在黃焖雞和蓋澆飯間猶豫,猶豫不決時,有人打來電話,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劉均言讓它響了有半分鐘才接通。
手機裏傳出一個男聲,很熟但經過手機的處理,讓他很難判斷是誰打來的。
“劉均言?”
“誰?”
“我是餘文卓啊,我就試着打一下看看是不是你。”
“我電話號碼是我爸給你的?”
“我管你爸要的。”
“你有什麽事嗎?”
“看你人好,想認識認識,交個朋友。”
“我很忙,怕你交個寂寞。”
“我不忙,有時間等你。”
“我沒時間,不好意思。”
“總會有時間的。”
劉均言說的沒時間是真的沒時間,他不能跟餘文卓說自己活不長,他們又不熟,說得多了不好。
見劉均言一直不說話,餘文卓只好繼續說:“想跟你交朋友而已,給個面子,兄弟。”
“你這人……對了,我見你把那二百給我爸了,怎麽回事?”
“想跟你交朋友,朋友就不能論那麽真,所以我把那錢還你爸了。”
“你是大好人,活菩薩。”
“所以你要跟活菩薩吃個飯嗎?可以延年益壽哦~”
劉均言想拒絕來着,可餘文卓的下句話讓他不得不去。
“我已經定好桌了,就等你來呢。”
“……”
“快來吧。”
劉均言把電話挂斷,絕望長嘆,後仔細想想,自己那所剩無幾的日子,與其浪費不如去嘗試着大膽些讓自己随心所欲些,就算不同世界又如何,他都沒以後了,他再怎麽瞻前顧後都沒用。
推開門,昏暗燈光不知被誰關掉,仰面一倒砸到了貓,那貓不知被誰抱走,讓他的整個身子完完全全貼着地面,有個舌頭在舔他的耳朵,他感覺整個人都軟趴趴的。
胸膛起伏着,滿手老繭的人在探他的鼻息,耳邊傳來手機鈴聲,被人接通,有人說馬上到,到哪?誰會到?
慢慢沒了意識……
溫熱堅硬的胸膛擁着一具軟趴趴的肉身,很急促的呼吸聲,有人在喊他,想睜開眼,睜開眼什麽都看不到,耳邊聲音聽不清,人很多,在圍着他七嘴八舌,裏面有個聲音很耳熟,周圍氣味很陌生,他在裏面想聞到那一股窮酸氣,用力聞,聞不到。
一雙手覆蓋着他的手,那雙手是男人的手,他在問:“我是誰?”
劉均言:“餘文卓?”
“看得到我嗎?”
“看不到。”
他情緒激動地喊叫着:“怎麽會看不到?怎麽會看不到?!”
他情緒太過激動,招引來了幾個護士,護士連拖帶拽地把他請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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