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日後。

一座樓閣建在水邊,明月升起,燈火明亮,那樓四角燃放焰火,水面一時流光溢彩。蕭尚醴扶欄杆上樓,沿樓外廊道前行,茫然走到那書齋一般房門前。此處大致在人走樓空前就是如此繁華,已過去十個晝夜,但他依然記得,破門而入之時,那齋內僅有一只木匣。

這一次,不料卻見四面空蕩之中,赫然是樂逾在那裏。他跌退兩步,竟轉身就走。長廊內全是紛亂步聲,卻在下樓時踏空一步,落入樂逾懷中。

樓下鋪着厚毯,滿地猩紅厚實,不多時,衣衫漸褪,蕭尚醴揚起一張情動如潮的臉,那帶薄繭的手已握住他兩腿之間。

樂逾面容俊異,目中深情,蕭尚醴卻攥緊他衣袖,不敢再看他。他舍我而去,我竟夢見他,還在夢中迫不及待與他行這事。一思及此,睫毛顫抖,臉頰滾燙,淚水滾滾而落。

卻聽樂逾撫他臉道:“哭什麽?”此刻壓低聲說話,胸膛本就飽滿,更是微微震動。語罷竟俯頭下去,就着下身相連,沿那淚珠痕跡一點點地吻,伸出舌來舔眼角。

蕭尚醴被他低沉耳語激得一顫,樂逾欺身壓上,偏還一次次折下腰吻他淚睫。蕭尚醴紅潤腫脹的陽具還嵌在樂逾體內,稍動一動,就被樂逾後穴糾纏不放。蕭尚醴破身不久,初識男男間雲雨之事,被內壁牽扯磨蹭,早已扭動喘息起來。

那雙眼水光潋滟,既是情意又是恨意,臉色燒紅,額上痕跡更是鮮紅欲滴,喃喃道:“……我哪怕在生死之間,受了天大苦楚,都不會流一滴淚……為何偏是在你面前,受了一絲半點委屈,就叫我眼淚止都止不住……”

他已變成這般,如此叫人生厭,哭哭啼啼。自以為難堪羞恥,便以一雙玉一般十指勻勻的手掩住面龐,又怎知他流淚時不言不語,只看着樂逾,時不時一滴淚水自眼角滾落,真是他多落一滴淚,樂逾便多一分心痛憐愛。

蕭尚醴良久才止住淚,下身卻還堅挺。臉上一片濕淋,與樂逾交合那處也如浸熱水一片濕淋,又抽插許久才一股洩出。蕭尚醴失神之際,聽得天邊啪啪幾聲輕響,焰火照亮夜空,彩光照入樓內。

樂逾側躺,赤身将他攬入懷中,問道:“熱不熱鬧?”蕭尚醴臉頰貼他胸膛,聽他心跳一時未從情事中息下,平順道:“熱鬧。”樂逾低笑,道:“比之禁中如何?”

人間富貴始終難比天家景象,蕭尚醴不答,反而道:“外面熱鬧,你為什麽不去?”樂逾擡起他的臉,一吻唇,道:“你在這裏,別處熱鬧與我有什麽相幹。”他心中一暖,已自兩臂環上樂逾的頸,又貼身将唇送了上去。

吻得周身發熱,拉出一道銀絲,又閉眼依在樂逾懷中,道:“你答應過我五日後才走。”那夢至此忽地動蕩起來,蕭尚醴猛被樂逾抱緊,那溫熱懷抱終究還是漸漸散去,僅聽樂逾道:“我不曾對你失信。”

蕭尚醴醒來,東宮之中雨聲徹殿。亵褲內冰冷滑膩,他披一肩黑發坐起,額上薄汗,滲出額心胭脂紅痕。未幾,湯泉殿門打開,一個素白寝衣,面色潮紅,不遮擋額心印記的美人入內,面容還存一分少年氣,身材已介于少年青年之間。

三名侍女伺候他沐浴,本就泛紅的肌膚愈發粉色盈盈。東宮太子自冊封以來晝夕忙碌,夙夜難寝,又做了那夢,靠在池邊任一雙雙素手按壓肩頸,浸入溫泉中,如在那人懷抱裏,竟敵不過困勁,閉眼小憩片刻。

須臾已至寅時,今日又有朝會。他睜眼那一剎那,紗簾外一個女子淡掃娥眉,高梳發髻,徐徐拜道:“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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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尚醴道:“這幾日孤一直在想,樂逾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應承過孤五日不離京,雖然他那時該已經知道孤要對他下手,但他……既然答應,便應無論如何,縱有危險都留在京中。蘇辭,你說呢?”

蘇辭俯首,卻道:“是。屬下尊殿下令,自圍困失敗那日起,裁撤一切明面關卡,暗中追查,京內京外都不放過,卻至今沒有樂島主下落。”她又道:“其實無論失不失信,如今五日之期已過,樂島主一定已經離京。可若他不曾失信,圍困失敗,衆目睽睽下,公主殿下現身之際,他還留在京中,究竟藏在哪裏,又還能多停留兩天留夠五日之期,順水推舟出都城去,他所在的地方便不是春雨閣查得起的了。”

她出言審慎,卻已在暗指宮中或是各處官府。蕭尚醴抿唇苦思,終于啓唇一笑,招手那侍女便退下,另有人上來為他擦身更衣。聽他輕聲冷道:“鴻胪寺……”蘇辭一凜,擡起雙目,蕭尚醴一雙絲履已到她面前,侍女為他卷起薄紗,直至露出額上豔麗紅痕,他道:“你已不是春雨閣的人,垂拱司沒有查不起的地方。去,給孤查,鴻胪寺。”

而此時,都城之外百裏,江上幾艘大商船停泊。天還未亮,這是一行蘭納國的商人,船上裝飾奢靡,大堂花磚鋪地,蘭納舞女起舞,四面是酒宴席位,七八位蘭納商賈爛醉倒地,綢緞華服疊在一起。

舞女皆是頭戴金冠,肩上金飾翹起如寶塔尖,那主座高高在上,俯視歌舞,又分兩席,一個高大的男人醉倒又醒來,自舞女懷中擡頭坐起,伸出一只修長帶繭的手。嬌笑的蘭納侍女立即放碗在他手上,銀鈴響動,舞女旋轉,玉碗盛來葡萄酒。

樂逾縱情高卧,就着侍女的手喝一碗酒。置身商人之中,他也穿異國長袍,窄袖翻領,腰系貝帶,卻不似蘭納人愛鮮明之色,仍是黑底,益發顯得身材健碩修偉,酒酣耳熱,烈酒自頸間流下,蘭納侍女以手帕替他擦拭,都有些怦然心動。

他身側主座上另一人穿綠底團花的袍子,系一條黃金帶,膚色略深,卻細膩如蜜,眼角眉梢很有幾分勾人滋味,此時滿面暈紅,道:“島主這麽如喪家之犬從你們南楚的都城逃出來,究竟是為了甚?”

樂逾扶着侍女起身,道:“烏蘭郁,你的漢話十年沒學好,就不要出來賣弄。”那烏蘭郁的父親是蘭納巨富,自他起與中原各國來往,漢名寫作烏福祿。自稱仰慕漢學,娶了一位漢人姬妾,便生下這最有出息的兒子。蘭納名為烏陸阿齊,自取漢名,因烏氏以酒發家,取“蘭陵美酒郁金香”之意,名蘭郁。

做人極為商人,半點不惱,仍操一口詞不甚達意的漢話,道:“我已按照約定,以朝貢為名來到南楚,配合島主你躲開刺探平平安安自錦京脫身。聽鴻胪寺說起,島主大人是得罪了你們新的太子殿下,才被這樣追查。不知詳情到底……用我們的話來說,像水轉了幾道彎?”樂逾說醉話道:“我偷了一樣東西。”烏蘭郁故作訝然,道:“難道你偷了南楚陛下老兒的那個玉章子不成?”一個蘭納侍女上前跪下,說了一通。

便見烏蘭郁用手一撫眉梢,道:“她說,島主大人的夫人醒了。”樂逾起身,他面露不舍,卻見樂逾被一個侍女扶出兩步,揮開她,抓住烏蘭郁,滿口酒氣,張狂道:“我偷的,可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

船艙後帷幔如雲低垂,紗幔上是描金圖案,高床軟枕,躺坐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雙眉細長,鼻梁挺秀,頗有姿色,只是臉頰消瘦,兩只眼睛望向船外江波,蘭納侍女俱讷讷不敢上前。船艙中段傳來動靜,一個男人帶成群侍女小厮入內,進門便來到她床前,下仆都擁在艙房門外屏息。

他身量極高,便還穿一身黑底金紋的翻領袍服,腰間貝帶,腳下皮靴,深沉莫測,俨然海外異國王孫。遍身酒氣,叫人又敬又怖。琅嬛臉色發白,避開眼去,卻撐起身欠身道:“淩先生。”

樂逾醉眼盯她,有幾分逼迫,道:“你不怕我殺你。”她僵直撫過暖被下肚腹,低聲道:“若是先生要殺我,這幾天也就不會源源不斷供我吃這樣多靈丹妙藥了。”

樂逾仰頭大笑,拱手一禮,道:“姑娘膽氣雄豪,這些日子多有隐瞞,還望恕罪。在下樂逾,可有幸得姑娘告知芳諱?”

她一愣,“琅嬛”二字自非名諱,真名實姓多年不用,此時竟有些生疏,道:“我姓季,在家時名喚玉壺。”樂逾道:“哪兩個字?”她肩頭披件外衫,仿佛出神,在世人眼中她貞潔已被玷污,是污穢之身,這時卻咬字清楚,道:“一片冰心在玉壺。”

樂逾道:“季姑娘可願嫁樂某為妻?”她又撫肚子,道:“是與……我腹中胎兒有關?”樂逾道:“姑娘想知道來龍去脈?”

她怔忡片刻,卻搖頭,道:“我不想知道。我無力教養這個孩子,若是樂島主……願意代我教養,對此子與我而言都是好事。至于做島主的妻子……這世上有許多女子夢寐以求要嫁給島主,只是,她們都不是我。”

她語意清淡,樂逾突如其來一陣頭痛,只伸出手按在額上,道:“樂某欠姑娘一個大恩,不知姑娘是否有願望尚未達成?若是有,不必為難,盡管提出,在這世上,樂某做不到的事不多。”

她又是不語,之後道:“小女只有一個請托。”說話時抿齊發鬓,定下心來,擡頭道:“我的娘親,是宿州人士。”

天色亮時,船頭江風浩蕩,水面開闊,幾個蘭納男人膚色黧黑,身着短打,是這船上的船夫,簇擁另一個服色華貴鮮亮的男子,眼角眉梢饒有風情,正是烏蘭郁。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為他拉開《江流河道圖》卷軸。

忽聽一陣步聲,他微微一笑,揮揮手令衆人都退下,便見一個男人身材修偉,如蘭納人一般束發,可中原男子留發比蘭納男子長些,發尾在江風之中紛飛,站到他面前。

烏蘭郁勾唇笑道:“原來島主不歇息呀?島主請看,還有五日就可以到蓬萊島。”他在卷軸上一指,樂逾卻看也不看,按住他展卷的手,道:“不必,此番多謝你襄助。我暫不回蓬萊,欠你的人情容我下次再還。”

艙外日光之下,他面容挺俊銳利已極,站在烏蘭郁身後便如将他半擁入懷一般。烏蘭郁眼睛一斜,道:“既如此,不妨就按島主的意思辦。”他三個月前收到蓬萊島傳信,便自蘭納王處取得國書,一個月前以朝貢為名入楚。日日與鴻胪寺往來,将鴻胪寺上下打點妥當,自不會有人對蘭納船隊起疑。

烏蘭郁嘆道:“島主這一回,可是對我欠下天大的債,我要仔細思量,連本帶利算出一個總賬才好。”樂逾道:“我又何時怕你算賬過了?”

烏蘭郁眉眼如勾,卻道:“話說回來,我一直不得其解,為何島主之前讓我在南楚的都城空等,過了五日才出行?”樂逾道:“我答應一個人一件事。”言語之中寂寥又深情,烏蘭郁道:“就是島主口中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樂逾想起蕭尚醴的容貌,毫不避諱,道:“既是‘天下第一’又是‘美人’,世上能擔這兩個評語的,舍他其誰。”

烏蘭郁聽他将那人捧得如此之高,眼裏便陰沉,可他越是盤算越是似笑非笑。樂逾轉身離去,道:“若是海路通暢,明年再會。”在他身後,烏蘭郁也一笑,輕聲道:“明年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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