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日後,明鑒使蘇辭入宮觐見。連一身風塵都沒有洗去,便入暖殿呈報。蕭尚醴面上一絲表情也不見,才登上大位的新帝今日一身常服,國君常服為黑袍,越發襯出手指與面龐的潔白。那柄折扇被盛在金盤裏呈上,這扇曾卡在明鑒司副使咽喉之中,由蘇辭狠心拔出,扇上血跡斑斑,血痕深淺不一。

蕭尚醴五指微顫,卻是憤怒已極,強壓下來,閉目令宮人将托盤放下,平心靜氣道:“明鑒司,就被他一人脅迫,整整三日,在嘉陵江頭,不敢進,不敢退,直至他手下開恩,你們才敢回來……”

他胸中氣悶,已經逼得肺腑發痛,深息一口氣,走到蘇辭身邊,輕聲道:“你就只怕他,不怕寡人,殺你們嗎?”

他容顏極美,蘇辭這麽一個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額上卻有些微汗珠滲出。她腰間挂着明鑒司令牌,差事尚未交差,就如同行伍中人甲胄未解,面見國君只需行軍禮。單膝點地,低下頭去,道:“陛下容禀:陛下要我死,我自當領死。然而明鑒司辦事不利,陛下問罪,至多斬我及副使孫椎;觸怒蓬萊島主,他殺心一起,劍下不留活口,恐怕明鑒司全軍覆沒,傷的是陛下的耳目。我一人死活是小,只求保全陛下的明鑒司。”

這席話入情入理,蕭尚醴轉過頭去,一步步再走上禦階,袍服下擺無聲掃過光可鑒人的階面,只道:“遇上了他,算你功過相抵,退下。”蘇辭這才松一口氣,連日趕路,水米未進,起身時險些眼前暈眩,卻還是循禮退出殿外。

蕭尚醴背對殿門道:“退下!”殿內服侍的宮人紛紛跪下行禮退出,空蕩暖殿內僅餘國君一人。兩側長龍伏地般的青銅矮爐內燃着銀霜炭,卻靜得連畢剝作響聲音都不能聽聞。他過了許久才轉過眼來看桌案上托盤中的折扇,卻是迫切地展開折扇,沿那被血化開的筆跡逐字撫摸,好僻誰相似,從狂我自知,還未摸到最後一個字,卻将那折扇摔在地上,一袖揮開桌案上茶盞香爐,筆墨典籍,含恨閉上眼,面龐氣得發白。

他如對那折扇,有如對自己,對樂逾,既氣又恨,念念不忘地說:“你竟然敢如此對我……你竟然敢如此對我!”說到最後,竟雙手推着桌案,把那桌案推倒。杯盞碎片倒了滿地,桌案轟然倒下,殿外都聽聞響聲,卻無一人敢出聲探問。

一盞茶工夫後,才有宮人通傳:“陛下……皇後請見。”皇後請見本來無須通傳,實在是因為蕭尚醴自還是太子之時起,從監國到如今繼位,從未有過這般勃然大怒。

宮人都看出這位陛下喜怒不形于顏色,心思之冷漠深沉不下于先帝。皇後初來,還不敢請她入殿,直至田彌彌開口道:“盡管通傳。”宮人才來禀報,暗道皇後果然是國母,與陛下少年夫妻,得陛下信重,絕不是其他嫔妃可比。

田彌彌笑吟吟入內,只見玉階上桌案推倒,滿地金殘玉碎。見到那柄被撕裂的折扇,才遲疑了,思及樂逾,顯出幾分隐隐的憂慮。又笑道:“陛下早有預料,又何必動怒傷身。”

她的侍女對蕭尚醴行禮,都挽起衣袖收拾殘局。蕭尚醴一番動怒,背對她輕輕喘息,待轉過面來,兩頰帶些薄紅。他預料到此事樂逾勢必會插一腳,卻料不到……他竟做得如此過分,手起劍落連下殺手重創明鑒司。

明知道已經恩斷義絕,往後只會更無情,卻還要那人如情深意濃時一般,把自己捧在掌上。可他明明已經有了部署要将那個人擒下,遲早有一天,要被他所恨。

蕭尚醴美目之中露出掙紮之痛,到頭來冷下心腸,居高臨下望向田彌彌,道:“蓬萊島主庇護弑君的刺客,皇後都看在眼裏。寡人願皇後好自為之,不要像上一回,一心相助異姓兄長。”

田彌彌微微一嘆,恭敬地伏身行了一禮,道:“臣妾謹記。”蕭尚醴在她頭頂看着,目光一沉,又道:“來人!傳寡人旨意,垂拱令顧伐柯既然不能為君分憂,追剿欽犯不力,即日起褫奪職位。他有病在身,寡人就讓他來錦京養病,若非寡人谕旨,不許再離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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