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一日日暮,蘇辭入勤政殿,道:“陛下,殷無效請見。”蕭尚醴将案上絲卷疊起,道:“讓他進來。”殷無效投靠春雨閣,顧三入主垂拱司,蕭尚醴與顧三畢竟顧忌他是北漢國師之徒,并未讓他入垂拱司,只挂名為太醫,平日絕少出診。
殷無效是醫中聖手,極擅保養,三、四年歲月在他身上毫無影蹤,仍是膚色白皙,鼻梁高窄,發絲深棕微卷,二十五歲漂亮的北人相貌,卻一身南楚士子的青袍,氣質如芝蘭。他略施禮,含笑道:“蕭陛下上回要的藥,用得還好麽。”
問男人和男人可否得來子嗣那回,蕭尚醴自殷無效這裏得到一種藥,平時潛伏在體內不發作,與人對戰時卻忽然發作出來,越催動內力,內力消失得越快,直至無力反擊。
殷無效玩味似的道:“只是,蓬萊島主樂逾被鄙人不肖的師弟莫冶潛種下‘情根’,又被陛下下了‘相思’,即使這回的藥無色無味,他對陛下有提防之心,也不會輕易中招罷?”
蕭尚醴眸光轉暗,道:“這一層不是你要擔心的。”殷無效見他如此,那藥竟是已經下成的模樣,道:“蕭陛下手段不凡,鄙人佩服。”蕭尚醴卻起身上前,淡淡道:“聽聞殷大夫近日入夜後常往觀星臺去。”
殷無效停頓一刻,蕭尚醴自登基以來,至高無上,孤家寡人,日益多疑,以垂拱司為耳目監視朝臣,多監視他一個也是情理中事。殷無效道:“陛下想必知道,鄙人曾與前一代斷天君嵇疏音有舊。他……耗盡精血推算而死,卻也教給過鄙人幾項觀星的訣竅。”
蕭尚醴道:“哦?”他平靜道:“今年初欽天監早已報過,天象異常,十一月降大雪,天氣奇冷,要到三月才能出雪季。不知寡人是怎麽失德,天道不助,致使天下生民為寡人受過。殷大夫又看出什麽了?”
殷無效道:“天象異常,有雪無雪,鄙人是看不出來的。只看得出十日前,三垣中天市垣左垣十一星中有客星自‘南海’閃過,幾日後已入天市右垣‘楚’星側。而‘宗’星閃爍,遙遙與紫微垣北極五星中‘太子’相映。”
蕭尚醴看向他,三垣為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紫微為帝星所在,居北天中央,既是宮廷,稱中垣。太微垣與天市垣都在紫微垣以下,太微垣預示朝廷,其中星辰多以官職命名。而天市垣是三垣中的下垣,名為天市,就是市井。
有客星在天市垣“南海”星閃現,又至“楚”星,恰好應和樂逾自南海入楚。而“宗”星意指執政皇族的血脈,忽然明亮,與紫微垣中北極“太子”星遙相輝映,不知又是否指太子哥哥的血脈身份已被揭曉,且有入主東宮為太子的命數?
蕭尚醴不信星象,也不信殷無效,殷無效其人,哪怕是衆人皆知,他一心愛慕的顧三公子都拿不準他究竟求的是什麽。他今日所言,指不定是信口雌黃,打探到樂逾入錦京,昭懷太子遺孤流落在外,牽強附會一番星象罷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蕭尚醴想起那位所謂的蓬萊島小公子,若那是我與……那個人的兒子……我已有子嗣,那麽萬事都與以往不同。太子哥哥的遺孤該如何處置,明日就見分曉。
蕭尚醴道:“宮外預示太子嫔妃的星辰可有變化?”殷無效從容道:“陛下說的是昭懷太子妃。昭懷太子妃的境況,鄙人不必觀星象就可以答陛下。黯淡無光已久,大限就在明、後日。”
夜幕降臨時分,蕭尚醴緩步走出勤政殿,乘輿停在殿前,他走上擡輿,道:“去觀星臺。”宮人領命起輿,前後侍女提燈打傘蓋,浩浩蕩蕩去了。
路途中,蕭尚醴道:“召呂婕妤。”便有随行宮人記下,下去傳話,請呂婕妤到觀星臺侍奉。
呂靈蟬匆忙帶侍女前來,觀星臺地高風冷,高臺上青銅蠟燭架被風吹着,燈燭光晃動不休。蕭尚醴走出臺外,仰望夜空。呂靈蟬與侍女跪了一地,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一個人,呂靈蟬不敢看他,卻感到他身影極為孤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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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也留在呂婕妤處,這位婕妤住含華殿,與承慶宮不遠。宮人奉旨去承慶宮告知皇後的女官一聲,女官入殿內傳話,田彌彌倚坐桌旁,拈着銀簽挑燈花,燈下笑盈盈看聶飛鸾喝藥。
聶飛鸾一身傷痛,除腰腿的舊患外,就是當年教習逼迫她們單衣在冰雪中練舞,寒氣入侵。後來又服食軟骨藥物,使身體軟如靈蛇,大大損傷身體,幾年間葵水不來,一旦天葵到來就半月不止,疼痛難當。
女官報是陛下今夜在含華殿,田彌彌忍俊道:“怎麽今夜召呂婕妤,她今日才來過,淑妃又要記恨我了。”将蜜餞遞到聶飛鸾唇邊,道:“好姐姐,明日英川王妃觐見,我們也早些就寝,養養精神。”
卻不知這一夜,含華殿中,侍女都退下,呂靈蟬散了發髻,卸去脂粉,躺在床上,蕭尚醴令她不必等候,先去就寝,她拿不準一會兒陛下是否會心血來潮,沒有入睡,閉眼屏息等待天明。
次日清晨,宮人在外迎候,她先起身更衣,又侍奉蕭尚醴更衣。一夜只睡不到兩個時辰,卻全無怨色,俯身為蕭尚醴整衣,從上自下看,只見一頭烏發垂在肩頭,真是謙敬恭順。待陛下離去,侍女都來恭賀,她又微笑行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