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皆以為堂堂越王拿得出八十萬金,卻不想他之前為與楚吳議和,已賠出去大筆黃金。如今雖有與八十萬金等值的財貨,卻拿不出八十萬成色十足的黃金。黃金不足八十萬,需以珍寶藏品折價為黃金填補。越宮珍寶能折多少金價就不由越國說了算,而是南楚——那位蕭陛下一言而決。
顧三閉目半睡半醒道:“那位陛下已視西越為囊中之物,從他要的東西就可以看出……珍寶值百金的,只準折價三十金……山川輿圖與戶籍冊本無價格,卻能抵百金;越宮所藏珍本典籍,更是能折千金……”
他要西越山川輿圖與百姓戶籍,是扼住西越命脈。西越文風鼎盛,他所取珍本典籍,是越國十餘代數百年來風雅集萃、文采菁華。所謂文章者,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山川會變,輿圖會失準,戶籍每代都不同,唯文章不朽。西越重文,他就取西越之文,一個國家失去最驕傲的東西,還能如何立足?可見這位陛下眼光之毒辣。
顧三沉入睡夢中前又是一哂,含混道:“至于第二條:不可強征于民……建興平民也富庶,我聽聞越王腳下,小富之家亦有個十金二十金。越王湊不齊八十萬金,自然會打都城民衆的主意,從平民家中奪金,平民比起恨越王,更會恨南楚……但是若是說明不可掠奪于民,越王難道會放過上萬戶殷實人家嗎?還是會另立名目,不掠奪,而是軟硬兼施,逼平民不得不‘踴躍向朝廷獻金’罷了。到時候你猜建興居民心中會如何想?出兵攻越的楚帝,兵臨城下的楚軍尚為越國平民設想,越王卻橫征暴斂……”
越王連國都中百姓的民心都保不住,這一策,真是誅心。藤衣秀眉眉頭擰住,難怪他不願為那個人獻策,也不願摻和進攻越一事,其中竟這樣多門路。顧三模模糊糊想的卻是:那位陛下精明又霸道,當世縱有明眼人看破他的籌謀,也不敢說。但百年以後,千年以後,他的每一舉每一動留在史冊上,身在局外的人會将前因後果看個清楚透徹,到時候,那位陛下終究難逃一句陰鸷酷烈的評價。
十日後,越王僅籌措到五十餘萬金,加典籍珍本折作金價,不足六十五萬。為免楚帝降罪,越王先提出,他尚有一妹未嫁,是先越王幼女,年方十三,願嫁楚帝為妾,效仿楚吳聯姻,兩國永以為好。
此議傳出,越人也深以為恥。竟是籌不出贖罪金,提議以王妹抵價。傳聞越宮之中,有嫔妃本是越國世家之女,作歌唱于宮中,歌詞曰“王妹折得十五萬,又問妃嫔價幾何”,譏諷越王為湊齊贖罪金不惜賣姐妹,若妻妾可折價,連滿宮嫔妃也要賣去抵債。
楚帝蕭尚醴斥責越王:王女尚未及笄,豈可議嫁!若越王當真要嫁王妹入大楚,待她及笄,寡人自會擇子侄中年貌相當者與其匹配。
楚帝提出,聞說越宮中有妃嫔作歌進谏,被越王加罪,若越王能寬恕此女,可酌情折贖罪金。越王卻含糊其詞,原來那妃嫔早已被他賜死。
越王久已生疏朝政,遠離谏官,如今連一個犯言直谏的妃嫔都容不下。又因那妃嫔是世家之女,西越世家也對越王心灰意冷。
兩個月後,南楚大軍攜黃金珍寶典籍回師,同時“護送”越王與宗親貴胄至錦京觐見楚帝。大楚威鳳三年七月十六,越王常允素衣上朝,向楚帝告罪稱臣,楚帝蕭尚醴恕其罪,封常允為大楚越鄉侯,将昔日靜城王府賜予越鄉侯為越鄉侯府,優容厚待,世襲罔替。
次日,祭宗廟,犒賞三軍,舉國同慶。加龍襄将軍方壽年建安侯,食邑萬戶。呂洪直至論罪處死都未曾封侯,方壽年以罪奴之身從軍,自粟米小吏一躍為兩軍将軍,十個月後克西越,以奇功封侯,封侯之時年方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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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壽年尚未成婚,便由皇後做媒,聘皇後的堂侄女,東吳九城王田祁之女為妻。
南楚得西越入囊後,頒布的第一條法令是“一年免賦令”,第二條法令便是“填昌州令”。同年親撰诏書,征辟江左名士李壑以及他門下十四賢中的七位入朝。
蓬萊島上,又是一年暑時。樂逾居住的鯨鲵堂在古松園裏,懸崖上方,蔭濃風大,就以消暑為名邀辜薪池來白日烹茶,這一回林宣卻不在。唯有兩個小僮協助辜薪池看泥爐燒火,又從封壇中取出泉水。辜薪池煮水不喜用銅器鐵器,而是用一只陶壺。待到水滾如魚吐珠,就可以兌入茶膏,分成幾盞。
辜薪池來時帶來一個消息,那位膚若凝脂、容貌嬌美的“胭脂龍女”數月前産下一女,前幾日與秦州參軍岑暮寒齊齊失蹤了。樂逾胸中發沉,知道那如芍藥牡丹一般的大美人是拉着負心郎同歸于盡,世間又少一位縱情任性的美人。這是她選定的路,選定就不回頭,依她的性情,從不畏死,想來死時也應笑而不怨。
樂逾端走一盞,動作飛快,只見虛影閃過,就聽他道:“燙。”辜薪池不理他嫌燙,樂逾放下茶盞,轉道:“你對‘填昌州令’怎麽看?”
辜薪池難得惜字如金,搖頭道:“太急。”楚帝蕭尚醴收西越,西越國民皆免一年賦稅,這一條是“一年免賦令”。第二條“填昌州令”卻是因越國都城建興據楚都錦京太遠,日後處理越國事恐怕政令不通,因此改楚越交界處的昌州為大楚“西都”,昌州既不繁盛,蕭尚醴便從越國都城建興遷徙百姓填充昌州。
對百姓曉之以利,願徙昌州者免三年賦稅,賜二十萬安家錢。但這只是表面,填昌州令真正要處置的,是建興城內外諸多世家。西越之積弱,半在惟宗師之命是從,半在朝政為世家把持。宗師之弟子多是世家子弟,就連沈淮海本人,亦出身數代公卿的世家。
越是世家,越是故土難離。填昌州令就是要使諸世家縱是本家不南遷,也不得不分出青年子弟分家南遷,以此抑制世家勢力。
但正如辜薪池所言,這一令來得太快。吞下西越後蕭尚醴穩固軍權尚且來不及,又征辟昔日辜浣之師李壑及他門下弟子,顯然是要與高锷分庭抗禮。文臣武官都有大變動之時,他還要再下“填昌州令”抑制西越世家……若其中那一項出了差錯,再影響另一項,功虧一篑,國家大亂也不是不可能的。
辜薪池以世外之人的眼光看,楚帝整肅文武、抑制世家都是君王應有之計。但這幾項大事應循序漸進,譬如收呂洪軍權,若能花上一兩年徐徐去做,想必能做得更圓滿。這三件大事要是能有五六年時間周密做來,憑楚帝的心智手段,絕不會有令國家不穩的隐患,但他偏要把三件大事在兩三年內同時做完。要兼顧三面,所耗費的心思是一件一件進行的十倍、百倍。
樂逾卻知道,他如此情急是因為他本就沒有那麽多時間。有十年之約在,若他攻克西越、整頓朝綱就要花費五年,如何能在餘下五年中吞并東吳、抗擊北漢。幼貍若要走,他就一定要留給繼位之人一個雄踞中原、能與北漢鐵騎争鋒的楚國。
樂逾心中慨嘆,他疼惜的是幼貍,蓬萊島不會插手楚帝之事。此時轉念笑道:“填昌州令已下,薪池,你也看過細則,看得出是誰的手筆?”
樂逾不待他答,先傾斜茶盞倒出茶水,在幾案上以指為筆寫字,辜薪池一笑,也效仿他。待到雙方寫好字,小僮一左一右将當中遮擋的茶爐茶壺擡走,幾案上不同筆跡寫着相對的兩個字:樂逾寫的是“顧”,辜薪池寫的是“三”。
樂逾拊掌大笑道:“還是你知我!我倒也問了林宣,他卻不敢猜。”也難怪林宣不敢猜是顧三,春雨閣顧三公子在這件事上一直置身事外。他在楚帝收服江湖這一件事中的角色已不大好看。他問心無愧,江湖是該服從于王法,卻也知道垂拱司作為天子家奴,日後一定被罵為鷹犬爪牙,他這初代垂拱令百年後免不了被人不齒。他現如今的想法也是隐藏痕跡,被人遺忘,若是再在楚帝伐越一事中兼個謀士角色,陰險柔奸之名便坐實了。
這也難怪顧三對在伐越一事中獻策避之唯恐不及。但他為何又改變心意出手完善“填昌州令”這一條徙民策?
樂逾道:“傳聞越王——也就是如今的越鄉侯,初到錦京就拜訪了垂拱令。提到春雨閣老閣主的妻子,顧三公子的養母唐娘子,道是唐娘子也是西越人士,請顧三公子念在養母份上對越鄉侯多照拂。”
辜薪池之前聽他說林宣,微微皺眉,動作極小,卻逃不過與他總角之交的樂逾的利眼。此時辜薪池卻頗感興趣,笑道:“借刀殺人,做得太明顯。”
三十五年前,已故越王向北漢稱臣,囑臣下拟禮單奉予北漢汗王,唐娘子便在禮單之中。
她若不在禮單之中,就不會被當成禮物押送北漢。她身為一件禮物,卻在大宴上摔碎琵琶,嘲諷天下男兒,反而令顧三之父奔波千裏一見這個女子,共經風波,終得偕老。
讓歸為臣虜的越王向顧三提起唐娘子,哪裏是讓顧三念唐娘子的故國之情,分明是讓顧三想起這越鄉侯危難之時不惜賣王妹,唐娘子一個女伎對他與他父王來說更是不值一提。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顧三偏是春雨閣主人、垂拱司之主、楚帝近臣,他或者下命暗殺,或者進言楚帝,都能讓越鄉侯不明不白一命嗚呼。
但那越鄉侯在是越王時就久疏朝政,上哪裏知道一個潛藏幕後的垂拱令是南楚重要人物,更何況知道他的養母是昔日西越琵琶第一人樂伎唐娘子?他來拜訪顧三是受有心人的指點,而這有心人是要借顧三的刀不見血的殺人!
此時誰最想越鄉侯死?乍一看上去仿佛是楚帝蕭尚醴。但越鄉侯的才能與他判若霄壤,他反而會讓越鄉侯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樂不思越,越國不是還有心懷故國不願歸順的孤臣嗎?就用你們那扶不起的越王斷絕那些一腔赤血的孤臣之心。樂逾與辜薪池同時飲盡一盞茶,道:“顧三那個人,表面上溫文爾雅,你若冒犯他,他不會如何計較。但若是有人犯他親近尊敬之人,或是妻女,或是父母,他百倍奉還都是輕的。只看他針對誰,就知道誰想借刀。”
春雨閣主人心思玲珑,他不算計旁人就罷了,竟有人敢算計他,還是用他養母一生最痛苦屈辱之事算計他,他怎麽可能不計較!顧三公子突然改變初衷,出手助楚帝抑制西越世家。世家為何要越鄉侯死?越鄉侯這傀儡雖說已經失去人心,大丢越國臉面,但若越鄉侯死,他的子女都随他一同到了楚國,世家還有什麽傀儡可用?
除非……他們已有了後着。辜薪池心中一跳,瞬間了然。唯一的解釋是世家已掌握一個沒有被楚軍帶走的父親是越王的男嬰,若越王還頂着楚臣的頭銜在世,世家就無所作為,唯有讓越鄉侯早死,且疑似被南楚謀殺,才能翻臉不認稱臣于楚的舊事,轉過臉去擁立遺孤,讓這傀儡孤兒繼續稱王。
辜薪池看向樂逾,恰好對上他的眼神。兩人心中有數,辜薪池道:“我也應當回書庫了。”他起身,樂逾也起身送他出門,兩人并肩走過庭院松林,辜薪池走出柴扉幾步,忽聽樂逾道:“薪池。”他轉身去看,就見樂逾抱臂靠柴扉,道:“你能對人任性,這樣很好。”
先前樂逾對他提起林宣是有意為之,兩夜前樂逾去雲生結海樓讨茶,居然見到林宣抱着枕衾被趕出門。樂逾一臉看好戲,不知這對早已不止是師生的師生因為什麽鬧起來,林宣只摸摸鼻子,笑着抱緊枕衾道:“島主要來讨茶,此時可不是好時機。”
樂逾攬過林宣,戲谑道:“我沒想到,薪池在你面前也有這一天。”林宣泰然又溫柔,秀逸的容顏靜如湖水,秋夜裏卻如被春風拂過一絲漣漪,微笑道:“雖說不恰當,但我其實很歡喜。”他被樂逾攬這走上游廊,眷戀地回望雲生結海樓的燈火,見樂逾擡眉,他才又輕聲道:“若是先生一直對我諸多容忍,我反而心中不安。先生能對我發脾氣,很好。尋常夫妻間能有的,我們之間也能有了。”
樂逾雖是孤家寡人,見好友與林宣終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時常在旁出上兩聲,殺殺風景,卻也願他們能如此長長久久相伴下去。在他看來,辜薪池太不任性,所以他對辜薪池說“你能對一個人任性,很好”。
辜薪池毫無忸怩,仍是沉穩平和,道:“他想要我發脾氣,我怎麽忍心不讓他安心。”樂逾只道,薪池與林宣都是世間難得的溫柔之人,為對方設想得太多,還怕對方知道了不開懷。年深日久積累下傾慕深情,比他與蕭尚醴之間至今加起來不過六個月相處,卻情根深種不能自拔要易于理解得多。朝朝暮暮相偕相伴的敦厚愛惜、殷勤小意與他和蕭尚醴的波瀾起伏、聚少離多大相徑庭,卻都應當是世間難尋了。
正是日暮,松石庭院青松蒼翠,巨石嶙峋,他身軀偉岸,手臂推開柴扉送客,身材還是盛年強健,頭發卻已經全白。辜薪池見到他斜陽映照的發色,心頭仍沉重,樂逾卻在想,幼貍要做他的楚帝,殚精竭慮,言行舉止都要合乎規範,又能對誰任性?
大楚威鳳三年八月初,西越世家中有三姓自募兵勇,意圖抵抗“填昌州令”。垂拱司獲悉這三姓隐匿了越鄉侯血脈,且圖謀暗殺越鄉侯,楚帝大怒,留守西越的楚軍奉命清查世家,尋得越鄉侯之子,“護送”此子入楚與父團聚。謀逆罪為首的三姓世家共處斬十人,西越世家盤根錯節,楚軍以清查三家為名,牽連的不下二十家。為免民怨,被牽連的世家都免死,舉家遷往昌州。至此,西越幾代下來盤踞建興的世家日漸凋零,再難成氣候。
被征辟入朝的李壑被蕭尚醴授以六卿中“宗伯”之位,掌管禮儀祭祀之事。兩個月後上書,言說越王臣服入楚,楚帝建下先輩未有之功勳。可見楚帝得天命,楚國才是周室淪喪後的正統所在。楚國如今的禮法介于諸侯與昔日的周天子之間,不倫不類,理應改制。
蕭尚醴應允。于是正式改諸侯的垂白玉珠九旒冕為天子的十二旒冕,改諸侯的九章圖紋冕服為十二章。以往諸侯穿冕服朝見天子,不可佩劍,所以諸侯冕服不是不佩劍就是只佩白玉刻成的劍裝飾,改制之後,楚帝冕服配飾天子劍、雙白玉佩、绶帶,除紋樣與昔日周天子不同,其餘一應等同。
這一年重九祭祀之時,卻出了些微誤差。才剛剛改制,內侍将陛下應當佩的天子劍絲帶弄混成之前諸侯的白玉劍絲帶。李壑上書指出配飾有誤,楚帝新征辟的他的弟子,掌管刑罰的司寇也上書,直言內侍有罪,天子同樣有罪。內侍罪在弄混配飾,天子罪在不能察覺內侍有錯。
朝野嘩然,從古至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都只有一個實例,何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子”與“天子”一字之差,卻相差萬裏。王子連太子都不是——即使是太子,也是天子有權廢立的。法是天子的法,若無天子,法就只是一紙空文。從天子處得到權力的法怎麽能反過來懲戒天子?
高锷雖看不透那位陛下的盤算,卻知道以那位陛下心思之細之深,這位陛下年紀雖少,君心細如發絲,又深如每根發絲上都恨不得再長出個心眼,這“一時疏忽之罪”一定是他有意犯下,就連李壑與他的弟子敢上書言罪,也必定是那位陛下授意。呂洪的下場令他同覺不安,仿佛……呂家之後下一個傾覆的就是他高家!在稱病故作老态,另謀出路之餘,他明面上收斂許多。
如今在這“天子有罪”的争議裏,看上去是蕭尚醴自讨苦吃,但高锷隐隐察覺不妙,他以丞相之尊,老臣之身,顫顫巍巍出列跪拜,做出維護天子威嚴的姿态,嘶聲道:“身為臣下,敢議天子罪,是為大不敬,依律當斬!若此次陛下一念之仁,包容他們,臣恐怕來日他們會引用律法威逼天子,以‘陪臣執國命’,屆時社稷颠覆,國将不國!”
群臣附議頓時此起彼伏,紛紛請蕭尚醴斬殺此二人。蕭尚醴目光掃過,又是滿朝寂靜,只聽天子緩緩說:“‘陪臣執國命’?”他的聲音低柔,卻一字字響在殿宇裏,道:“丞相所引用之言,寡人記得可無誤?‘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此言意為:天下有道太平之時,朝政實權在天子手中;天下無道時,權柄下移給各方諸侯。政從諸侯出,國家可以傳承十代;政從重臣出,國家或許可以傳承五代;政從陪臣出,國家僅可能傳承三代。
高锷忽然之間冷汗淌下,他意在指旁人是“陪臣”,卻忘記了他自己也是陪臣。蕭尚醴柔聲道:“還請丞相代寡人分辨,大楚政從誰出,丞相執國命,又可保幾世不失?”
高锷不敢接“丞相執國命”那一問,只道:“大楚……朝政自是從陛下出。”
卻聽天子道:“好!”那一聲如切金碎玉,擲地有聲。蕭尚醴環視群臣,道:“政既由寡人出,諸卿待寡人決斷就是。”
朝臣不敢再争,三日後,天子下罪己诏。蕭尚醴當朝道:“‘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懷,亦尚一人之慶。’”國若覆滅,是國君之罪;國若興盛,是國君有德。一國興衰,系在國君一身。所以國君應當規行矩步,謹言慎行,防微杜漸,為萬民表率,不可有一絲差錯。此番佩飾之誤,是內侍之罪,也是他不明不察。若他在處理朝政時也這般不明不察,勢必為大楚子民帶來災禍。
他在祭祀之時的失誤應按不敬處置,判處徒刑一年。依楚律可以贖金代罪,不可動用國庫財物,而是開啓私庫,取銅二十斤抵罪,此外又取贖金為內侍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