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衡的興趣又變了。

但總的來說,又變得不多,依然喜歡每天和方緣聊天,依然喜歡談論末日裏的種種。

只不過,現在的話題沒那麽漫無邊際了,而是變成了很有中心思想的——今天找到不告而別的方緣了嗎?

就像是早就忘了,他一開始的目标,可不是在每天蘇醒的記憶裏找方緣,而是找到心病的症結。

他每天說的事情,也不再只是什麽新鮮事,印象深的事,而是一些對于末日的時間線來說,很有标志性的事件。

“你記得那一年,某個堆滿了喪屍屍體的小鎮嗎?”

“記得,那是某個異能者團隊做下的,據說他們不攜帶任何沒有戰鬥力的人,隊伍人數很少,但很厲害,所過之處,都會消滅很多喪屍。”

得到類似這樣的回應,江衡就會高興的笑起來,“這個事傳開的時候,我們正好在那附近,去幫忙清理喪屍屍體了。”

方緣低頭剝夏威夷果,“我當時離那很遠了,那個精英小隊清理小鎮的喪屍時,我就躲在其中一個地下室裏。”

這是末日之後,第五年的事。

他當時正好沒有隊伍接納,只能跟在那樣的精英小隊後面,生怕被發現,更怕跟得太遠了,誤入有太多喪屍的地方。

後來,江衡又想起了新的事,

“你記得有一年春天,天現異象嗎?”

“記得,全日食而已,如果放在現在,大概不會引起那麽多人緊張讨論了。”

江衡給他切了一碗西瓜,遞過去,“我一開始在屋子裏,都沒注意到,還是隊友叫我,我才去看的。”

方緣接過來,吃了一塊,點頭,“我倒是直接看到了,那時候我在一個大樓的樓頂,身邊沒有手電筒,所以印象很深。”

這是末日之後,第六年的事情。

他去樓頂,只是想去看看,有沒有之前殘留的雨水,可以過濾過濾喝掉,結果天突然黑了,幾個小時都沒敢亂動。

“你記得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嗎?”

“記得,連續好幾天的暴雪,公路在哪兒徹底看不清了。”

這是末日之後,第七年的事情。

方緣沉默了下來,第七年,是他活着的最後一年。

也是在這一年,他被困在山洞裏,想等雪停了出去,卻再也沒等到出去的機會。滑落的泥土沙石之外,是不知多厚的冰層。

方緣笑着轉移了話題,“我昨晚也夢到了過去的事情。”

江衡露出微微驚訝的樣子,“是嗎?你不是說,你做夢永遠都是同一個場景,很沒意思嗎?”

“現在不是了。”方緣實話實說道,“開始有變化了,和以前不太一樣。”

“什麽樣?”

“怎麽說呢,還挺吵鬧的。”方緣回憶起之前的夢境,搖了搖頭,“就像我平時坐在外面茶水攤那樣,會看到各種風景,每天的風景都不太一樣了。”

“這樣也挺好的,”江衡認同地點頭,“說不定哪天開始,我們就都能一夜無夢了,據說這才是真正睡得好的表現。”

一夜無夢啊。

方緣認真地想了想,如果能從此告別那樣的夢境——

真的能的話,好像确實會很棒。

“我沒想過……”

他以為山洞裏的噩夢,無論怎麽變,都會伴随他的一生。

“所以,你到底夢到了什麽樣的場景?”

“嗯……”方緣看向江衡的眼睛,再次賣了個關子,“如果你之後找到我了,我就告訴你。”

“我都找了三年了……”

江衡長長地嘆氣,追在他後面求饒,用各種好處、好話,哄他直接說。

結果這一次,方緣怎麽都不松口了。

“你先說說,之後你們的隊伍怎麽樣了?”

沒辦法,江衡只好回到了之前的模式,每日彙報新的日常。

他說到第七年,他們的隊伍在大雪裏被困了一周,天氣回暖才繼續前進,後來回到了D都。

又說起,第八年,喪屍的數量已經大幅降低,只是剩下了很多能力很強,很難鏟除的,但好消息是,經過那次大雪,各個城市的全民避難所建起來了。

這一次的避難所,和之前不同,只要是活着的人,就可以進入尋求幫助,不再會挑選入住的人,或者因為誰沒有價值就拒絕接收。

第九年,江衡仍然沒有停止尋找,只是全國所有大小避難所都訪問過了,仍然沒有方緣這個人的痕跡。

方緣又回歸了最初的夢境,一個人等在安靜、黑暗而寒冷的洞穴裏,聽不到任何聲音,等不到任何救援,一步步朝着死逼近。

他想,沒有人會發現他。

擡頭看去時,就連那個會有飛鳥經過的小洞口,都被雜草和泥土堵住了。

這就是他的結局。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清晨時,江衡一如既往地篤定,他似乎意識到了、或者說猜到了什麽,笑容少了,也時常走神。

方緣勸他,“那個時代,連網絡都沒徹底恢複,在人海裏找人,當然很難,更何況我們連名字都……”

“我知道你的名字!”

“……”

“你當時雖然……走得匆忙,但後來我為了找你,早就找人問過你的名字。”

江衡低頭,終于把隐瞞了很久的真相說出,“我早就知道你叫什麽,我是用名字找你的,名字,還有長相,身高,不是亂找的,所以肯定能找到。”

第十年,人們從末日的打擊中逐漸恢複,人口少了很多,但也不再有大批的人感染死去。

他們開始清點那些喪生的人,統計數字,将所有喪生者的名字,寫在各地的石碑上。

方緣在五六點就醒了,從前一陣子開始,他的睡眠就變得很少,醒來以後無事可做,就偷偷走到倉庫裏,挨個清點那些庫存的物資。

食物,水,日用品,急救品,武器……

醒着,看看它們,大概比在夢裏回味瀕死的感覺要好很多。

他看着架子上的酒,發了一會兒愣,然後開始自言自語。

“要是能忘掉就好了……”

他應該忘掉那段記憶,讓一切都好好過去。

他應該真正地活在現代社會裏,活在和平的年代,而不是放任自己停留在末世的陰影中。

比如,走出這個房子,四處看看,比如,認識一些新的人,接觸新的事情,給自己更新一下手機,為房子安裝一條寬帶……

就像他那一天,走入樂器店,更換一條斷裂的琴弦。

方緣拿起那一把小提琴,看時間還早,走出門去,來到了後院,緩緩拉動琴弦。

匆忙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方緣剛拉出第二個音節,回過頭,看到一路跑來,喘着氣的江衡。

“我吵醒你了嗎?”

江衡看着他,一步步走了過來,站在面前,搖搖頭。

“你找到我了嗎?”

江衡紅着眼睛,張了張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方緣放下琴,微微昂起頭,認真望着他,“在哪裏?”

“……山。”江衡呼吸不穩,艱難地發音,“山洞裏,一個人。”

“是不是很醜,很吓人啊。”

“沒有的,比我的模樣好多了,看起來就像睡着了。”江衡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終于忍不住,将他拉入懷裏,緊緊抱住,“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山洞的入口……打開了?”

“嗯。”

方緣忽然就困了。

像是累積了多日的睡意,在一瞬間一齊湧了上來。

江衡帶着他回屋,外面就下起了蒙蒙細雨,淅淅瀝瀝的聲音搭在雨篷上。

這樣的天氣,就很适合睡個美美的回籠覺。

翻身時,江衡還守在他的床邊,安安靜靜地坐着。

“我夢見你了……”

江衡湊到他耳邊,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問他,“夢到我什麽?”

方緣卻不說話了,一下子睡得更沉。

夢裏面,洞口終于被打開,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走了進來,說讓你久等了。

方緣站起身,像是早就料到會如此,抓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陽光之下,冰雪都消融了,他幹枯冰冷的手指恢複血色,身體不再寒冷幹渴,身旁的江衡摘下面具,露出光滑白皙,沒有一絲傷疤的臉。

“方緣,回家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

雨停了。

方緣睜開眼睛,擡起手,摸了摸江衡的臉。

“你今天還沒說,又想起了過去的什麽事。”

“我今天……不想聊末日裏的舊事了,”江衡握住他的手,“談談将來吧。”

“将來?”

“嗯,比如,我的睡眠問題已經解決了,以後還能繼續留在這兒嗎?”

“解決?怎麽解決的?”方緣微微睜大眼睛,驚訝地坐了起來,“你按順序說啊。”

“我覺得,應該是一個多月以前吧,重生以後,終于找到你,看到你還活着的時候,我的失眠就痊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全劇終

從此方緣和江衡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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