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雙性之人,宇文徹從未見過,只略曾耳聞。他比個手勢,章士澄立時住嘴,默默取了幹淨的布卷,将傷口包紮妥當,便躬身道,“陛下,此人的外傷下官已替他上了藥,他還需服一些湯劑,下官——”

宇文徹伸手将他扶起,“有勞先生。有一事,朕要叮囑先生。”視線轉向昏迷中的陳望之,輕聲道,“他的事,一絲一毫,先生也不要對第二人提起。”

章士澄低聲道,“謹遵陛下之命,下官不敢妄言。”

宇文徹點點頭,道,“那就多謝章先生了。”

章士澄自去配藥。宇文徹拍一拍手,沈長平從外面走了進來,下跪叩首,“陛下。”

“沈卿。”宇文徹掐一掐眉心,“請起。”

沈長平起身,來到近前,愁容不展,眼神閃爍。宇文徹情知他是為了陳望之憂心,道,“沈卿,陳望之的事,你知道多少?——且坐下,同朕慢慢道來。”

“啓禀陛下,臣原在陳望之麾下,做他的副将。”沈長平叩謝過宇文徹,坐了一張矮腳凳,垂着頭,幽幽嘆息,“臣實在不敢欺瞞陛下。”

“大将軍以前是肅王的左膀右臂,朕是清楚的。朕少年時在齊國做質子,當時亦與陳望之認識。此人文韬武略,德才兼備,陳玄九個兒子,他是最出衆的一位。不瞞沈卿,”宇文徹嘴角輕輕勾起,“朕從來就認為,陳望之是朕逐鹿中原最大的敵手,但萬萬沒想到,陳玄竟昏聩若此。”

沈長平道,“陛下英明。”

宇文徹道,“朕雖不才,但也極力重才選能。朕回到西涼後,忙于奪嫡,就沒怎麽多加注意他。聽說他死了,朕還好生難過了一陣子。”

沈長平道,“臣一開始……其實,不僅臣一人,陳玄當時布告天下,肅王謀逆圈禁,兩年後死于瘧疾。我們那時降職的降職,流放的流放,幾乎全部遠離京畿。等得到消息……”說着,眼中竟掉下來淚來。他自覺失态,連忙以手擦拭,起身下跪道,“臣并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朕明白。”宇文徹拍拍沈長平的臂膀,微笑道,“你們同袍之誼,難過自是人之常情。”他端起杯子,抿了絲冷掉的茶水,“——不過,朕很是奇怪,陳望之怎會謀逆?他對陳玄最是忠心不二,若說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兄長觊觎皇位,朕倒是信的。”

沈長平苦笑道,“所謂謀逆,當然是陳玄奪權的借口。肅王當時大破土渾,收複北地三郡,齊國上下軍民莫不敬服。他也知道他那父皇疑心病重,故而謝絕封賞,常年戍邊,只盼能奪回全部失地,萬萬沒想到……博陵王的案子,竟然将他牽涉在內。陳玄連發十道诏書命他星夜入京,肅王他前腳剛進建康城的門,後腳便被褫奪了兵權。陳玄殺了博陵王上下滿門二百一十八口,還說,要不是看在親父子的份上,肅王他歷來目無尊長、欺君罔上,按律、按律當誅。”

“然後,第二年,就傳來肅王的死訊。”沈長平聲音發顫,“臣等肅王餘孽,聞之心驚……幸而陛下搭救臣于危難,不然——”

宇文徹道,“陳玄實在癫狂,天意如此,大将軍也不必太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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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平沉默片刻,終于擡起頭,道,“陛下,敢問肅王他……”

宇文徹眉心一動,連忙端正了表情,淡淡道,“他受了傷,朕請章先生來瞧過了。他人确實瘋了,身上也斷了好幾處骨頭。沈卿盡管放心,朕會照料他。他雖是前朝皇子,但好歹我們同窗一場,也有情誼在。況且他人已經……”說罷搖了搖頭,“朕沒想到,那傳聞是真的。”

沈長平道,“其實兩年前便有傳言,說肅王沒死,被送、送給了桑阿泰,所以土渾才肯退兵。”

“無恥。”宇文徹咬牙,沈長平又道,“臣那時不敢相信。肅王性子最是剛烈,陳玄若當真将他送給桑阿泰,只怕他會——”

“也許他只是死不了。”宇文徹眯起眼睛,裝作不經意道,“也是怪了,肅王年長朕兩歲,今年也有二十八歲了罷。朕記得他是七月初的生辰。”

沈長平道,“沒錯,他是七月初七的生辰。”

“他好像一直沒有王妃?”

沈長平一愣,“那個,我們也奇怪過,肅王說,他常年在外奔波勞碌,一年在京中不過數日,娶妃的話,平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子,再者北境動蕩,他也沒有心思兒女情長。”

宇文徹道,“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齊國禮法,親王十八歲便要納妃成婚,陳玄對陳望之未免也太不上心。”

沈長平眼珠一轉,額角不住冒汗,忽然開口道,“陛下,方才那些土渾閹奴,呃,就是,臣等剛剛發現了肅王,找來通譯審問閹奴,那些閹奴說,說……”

宇文徹道,“陳望之的事,沈卿當真不知?”

沈長平胸口劇烈起伏,聲音直抖,“太過荒謬……肅王他、他!”

宇文徹道,“朕很奇怪,為什麽陳玄如此讨厭他的幺子,如今,算是找到了答案。”

沈長平眼角沁出淚花,“陛下,難道真如那些閹奴所言——”

“章先生檢查過了,肅王的身體,确與你我有異。”宇文徹面對這位老将,言語溫和,“他是雙性之人。”

沈長平老淚縱橫,“那陳玄将他送給桑阿泰,豈不是、豈不是!”

宇文徹道,“沈卿,朕喚你來,不是為了拿陳望之取笑。”

沈長平長跪不起,“陛下!”

宇文徹道,“他受了很多苦,身上的傷處,沈卿也見到了。”

沈長平想起陳望之那塊少了一半的胎記,愈發心如刀絞。他年長陳望之二十餘歲,對陳望之又是尊敬,又是愛惜,視他為親弟愛護,“臣只恨少殺了幾個土渾人,臣心中,真是!”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治傷。章先生說,他的瘋病,許是為了保護自己。桑阿泰暴虐,将他百般折磨……”宇文徹整了整衣袖,“他以前同沈卿要好,朕希望此次回京,由沈卿專程護送他。他見到熟人,多說說話,說不定瘋病可以漸漸痊愈,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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