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臘月二十四日起,依照慣例,天子辍朝。宇文徹數年來終于得了一刻安寧,放下心來酣然入夢,不知睡了多久,只覺有熹微的光亮,又忽然臉上作癢,似是小蟲,便下意識一抓,握住了一只涼如玉石的手。

陳望之驚喜地咦了一聲,“你醒了?”

“幾時了?”宇文徹将手抱在胸前,喃喃道,“好冰。”

那只手動來動去,指尖搔過寝衣,酥麻如春雨。“我也不知道。”臉上癢癢的,陳望之用另一只手摩挲他的顴骨,小聲道,“程清問了好幾次了,我就說,‘君上在睡。’他就出去了。”

“來了好幾次?”

“嗯。你的臉是軟的。”

宇文徹登時失笑,覺肯定睡不成了,他松開陳望之的手翻身坐起,“誰的臉是硬的?”

二人穿着一模一樣的白色寝衣,陳望之身形瘦削,衣帶松垮,露出小片胸前白皙的皮膚。宇文徹別開眼神,“起來了。”喚來程清一問,居然已經過了午時。他鮮少如此放縱貪覺,頗為羞愧。陳望之鑽進被子裏,裹成一團,兩只眼睛轉轉,表情十分認真,“君上,你今日不用去前面麽?”

“前面”,指的乃是太極殿,宇文徹新朝行政的正殿。“一直到正月十五,都不去了。”伺候更衣的內侍奉上圓領袍,宇文徹接過,抖開正要穿,卻如芒在背,轉身去看,陳望之愣愣地望向他,又是好奇,又是不解,“你穿的衣服,與我不同。”

“這叫‘恰布’,就是袍子,領口圓的,叫圓領袍也行。”宇文徹道,“我穿慣了的。”

“那我呢?”陳望之問,“我不喜歡穿那些大袍子帶子的,拖在地上,昨日差點絆了一跤。”

宇文徹背過身去,将圓領袍套下,內侍奉上蹀躞帶,他圍着腰繞了小半圈,“月奴,這萬壽宮,你可住的習慣?”

那日宇文徹要與陳望之商議的事情,便是搬到萬壽宮居住。章士澄進言,太液池畔的閣子雖然可觀風景,但畢竟靠着湖水,冬日不免過于潮濕陰冷,于病體無益,不若別處而居。宇文徹正有此意。那閣子景色優美,畢竟離着太極殿有些距離,不便往來探視。于是問程清,“臺城我不熟,有合适的地方麽?”

程清道,“臣愚見,萬壽宮極好。”取來舊時修築臺城的圖紙與宇文徹端詳,指着太極殿後側的一處宮殿道,“此處便是萬壽宮。”

“離着太極殿倒是近。”宇文徹動了心思,“名字也吉慶。”

程清微笑道,“臣推舉萬壽宮還有一個理由,”說着指向西山,“君上請看,前朝開鑿西山,忽然有溫泉自地底湧出,狀如湧輪。匠人就修建溝渠,使溫泉水流入臺城。這溫泉傳說可醫治百病,延年益壽,故而得名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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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徹訝異,“真有此效?”

程清道,“臣不敢妄言,但泉水溫熱舒适,且為活水,殿下體質虛弱,三五不時來泉中泡泡,不能治病,也可舒筋活血。最不濟,洗澡……很是方便。”

宇文徹笑道,“好,确實方便洗澡了,不用燒水。”第二日同陳望之商議,陳望之對住在哪裏沒有意見,只抓着他的袖子問,“我住在那裏,離你近了,你來陪我睡麽?”

“我……”宇文徹啞口無言,喉嚨裏仿佛塞了枚碩大的桃核。陳望之眉睫低垂,“我想起來了,你是天子,你是不是有妻子,所以不能陪我睡?”幽幽嘆氣,“也對,你是男人,我也是,睡在一塊不成體統。”

“我沒有妻子。”宇文徹連聲否認,“男人也可睡在一起,在軍中時……呃,你和我,便睡在一個帳篷裏的。”

陳望之喜道,“真的麽?”

宇文徹撒這個謊,原本口不擇言,一時慌了手腳,信馬由缰說來令陳望之開心。他最不忍見到陳望之失落失望,心想反正現在陳望之失憶,到方便了哄他,“真的,你和我睡在一起,所以不礙事,不必放在心上。”

“你沒成親麽?”陳望之道。

“沒有。”宇文徹小陳望之兩歲,以前做質子,父親對他不管不問,自然不會注意他的婚事。他地位卑微,也沒人願意将女兒嫁給他。後來雖然做了攝政王,然而忙于奪嫡,也沒有成親的心思。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你比我小罷?”陳望之疑惑又惆悵,“你肯定比我小,你沒成親,我肯定也沒有娶妻。不然,為什麽我沒有家人來瞧我呢?”

“你的家人,本來就很少。”宇文徹後悔不疊,早答應陪他睡,也不至于引得陳望之傷心,“他們生了病,你也生了病,所以,所以……”

“所以你留我住在宮裏,請章先生給我看病。”

宇文徹嗯了聲,“我陪你睡。你做噩夢了,我搖醒你。”

陳望之道,“好。”

“我喜歡萬壽宮,暖和。”陳望之裹着被子,卻偷偷伸出手,去勾蹀躞帶上的懸挂的小袋子。宇文徹道,“喜歡就好,怕你住不習慣。”

“你陪我,我就習慣了。”陳望之羨慕地盯着蹀躞帶,“我也想要。”

“這個?”宇文徹把铊尾塞入腰後,“我有好幾條,你想要,送你。”

“可是,我沒有你的袍子。”陳望之小心翼翼地說道,表情像偷吃糕點的幼童,宇文徹笑道,“你想穿?好,過會兒給你量尺寸。我這件鑲了灰鼠皮的邊兒,穿兩年了,給你做件最好的,鑲白狐貍毛罷。”

陳望之大力搖頭,宇文徹奇道,“不要白狐貍毛?你中意哪種?”

“不要白狐貍毛,別的也不要。”陳望之從被中鑽出,“我就想穿你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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