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直到就寝,陳望之依舊不屈不撓地追問,“那個人是誰?”
宇文徹将手指插入他發間,順了順,确定幹透了才放下心來,“那個人,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也想聽你講。”陳望之靠着宇文徹胸口,“你小時候的事我不知道,你告訴我,好不好?上次你便說要給我講一講,結果自己睡着了,我聽着你睡覺,好生無聊。”
宇文徹道,“好,不過,是個很無聊的故事。我告訴過你,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她身份卑微,父親根本不重視我這個兒子。後來,我終于有了點用處,你知道質子麽?就是送到別的國家,作為人質。我記得,離開草原時,草那麽高,天空那麽遠,我以為,我再也回不去了。”
陳望之道,“草原這樣美,我也想去看一看。”
宇文徹道,“好。等你身子養好了,我便帶你去。”
陳望之在他胸口扭來扭去,扒開衣襟,找到鎖骨的疤痕,伸出一根手指摩挲,“你說,你去別的國家,去哪兒呢?”
“是一個很美的國家,與草原完全不同,春天的桃花猶如雲霞,我喜歡那裏。就是在那裏,”宇文徹低下頭,正對上一雙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睛,“我遇到一個人,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宇文徹艱難地背誦着學監布置的功課,對他而言,《詩》三百太過艱澀。“桃之,”不小心咬了舌頭,他氣惱地朝池塘吐了口帶血的吐沫,“桃之夭夭,灼——”
背不出其實也沒什麽關系,沒人在意他這個異國的質子。用高玢的話說,鞑子大字不識,生性愚笨。即便認認真真交上功課,學監亦往往置之不理。“灼灼其華。”宇文徹籲了口氣,他天生不服輸,既然決定背過,便一定要背下來。“桃之夭夭,”口中反複念叨,“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
第二日,學監檢查。宇文徹頭一個舉起手臂。學監皺皺眉,點他起來。宇文徹背了一夜,幾乎可以倒背如流。那學監終于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笑容,道,“不錯。”他很少主動發言,衆人紛紛回頭,陳望之也轉過臉投來目光,表情頗為驚訝。宇文徹得到他的注目,心滿意足,坐在陳望之身旁的高玢卻重重咳嗽,學監怒道,“高玢,好好的,你做什麽怪聲?”
高玢撣了撣袍袖,起身懶洋洋道,“什麽了不起?三歲小孩兒都能背過。”
學監道,“三歲小孩兒?那你說說,你倒是背過了沒有?”
“當然。”高玢朗聲背誦一遍,挑眉盯着宇文徹,“話都說不囫囵的狗,學了三兩句就來賣弄——”
“高玢!”學監勃然大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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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玢懶懶散散作個揖,長袖帶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頓時響起陣陣竊竊私語。高玢足足有大半個月沒來太學,據說惹出了亂子,被父親狠狠責打後關在家中閉門思過。陳望之面露猶豫,學監瞪他兩眼,繼續講解。直到午後放學,高玢仍舊沒有出現,他自幼淘氣,且心高氣傲,常鬧得雞飛狗跳,所以連學監也不以為意。
貴族子弟們都有仆人,或騎馬,或乘車。宇文徹沒有仆役,孤零零地穿過樹林。春陽正暖,池塘邊莺啼婉轉,桃花雲蒸霞蔚。宇文徹喜歡桃花粉嫩的顏色,一路走,一路撿拾落英,口中學吳地的少女哼唱春歌,但他只會調子,歌詞難通。桃花林中夾雜幾株梨樹,白花熾盛。他走到一株梨樹下,撿了幾朵梨花,忽然頭頂簌簌作響,猛地人影縱落,竟是高玢。高玢手裏握一竿紫玉笛,面沉似水,冷哼道,“你來幹嘛?”
宇文徹千想萬想,不意在這裏遇到這位魔頭,趕緊離開方是上策,但轉身就走未免失了膽量,便硬邦邦道,“我來背書。”
“背書?”高玢握着笛子,鬓發散亂,沾滿了梨花的花瓣,“你無論背多少,月奴也不會喜歡你,早早死了那份心。”
宇文徹愣住,“你胡說什麽?我——”
高玢輕笑,“宇文徹,你成天到晚盯着他瞧,真當我不曉得你想什麽?”
陳望之年紀漸長,容貌越發清秀。宇文徹白日偷偷望他幾眼,夜半無人,躲在被窩中想着他的模樣,有時忍不住,就做一做那樁龌龊事。他也覺得不妥,可總也按捺不住心思。橫豎陳望之不知道,宇文徹也就心安理得,三番五次夢到與他歡好,醒來毫無歉意,只剩羞澀和暢快。
“你喜歡月奴,是不是?”高玢溫聲道,“月奴那麽好,你喜歡他,也是自然。”
“我……”宇文徹語塞,“我,我沒有。”
“那你看着他,看什麽?”高玢理了理袖口,“你也覺得月奴很好看,對麽?”
宇文徹委實無法否認,再糾纏下去也沒意思,草草拱了下手,扭頭就走。突然背後一陣寒風,他倒還算驚醒,側身躲過,高玢翻手一把雪亮的匕首,面沉如水,“作死的番邦狗也敢觊觎,今日就宰了你,永絕後患。”說話間刷刷四五刀砍下,幸虧那匕首僅一尺多長,雖然鋒利,但只是刺破了宇文徹的衣服,宇文徹沒有任何防身的兵器,情急之下擡腳便踹,高玢“啊喲”一聲坐在地上,俊秀的臉漲得通紅,“你居然敢打我!”
“瘋子!”宇文徹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小路逃去,高玢跳起便追,大喊,“有種別跑!”
一個逃,一個追,那小路上有個宮人打扮的仆役,見狀吓得魂飛魄散。高玢怒道,“不許告訴他!”仆役卻搖着頭,顫巍巍道,“世子,這、這不能呀,這……”
“高玢!”陳望之聞聲趕來,“我找了你很久,你在——”
“我要殺了他!”高玢舉起匕首,“讓他對你——”
“住口!”陳望之喝道,擡手推了高玢一把,高玢被他推得往後跌了兩步,難以置信道,“你為了他,你為了他,居然打我?”
“我沒打你。”陳望之也着了急,“把匕首給我,石奴,你聽我說……”
宇文徹滾了一身泥土,坐在路邊,看得呆住。高玢和陳望之極為親密,從他一來到太學,便見二人形影不離。但是,忽然心頭一動,難道高玢對陳望之也有那種想法?正愣着,眼前一閃,鎖骨劇痛,頓時血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