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涼如水。
懷中陳望之面容沉靜,呼吸均勻。幽暗的燭光緩緩搖動,宇文徹眼神慢慢暗了下去,松開臂膀,坐起來,口很渴,他想喝酒。
“怎麽了?”陳望之睫毛抖了抖,閉着眼睛尋找宇文徹,“阿徹……”
“我在。”宇文徹握住他伸過來的雙手,牢牢攥緊,“別怕。”
“那個人,那個人最後……死、死了嗎?”陳望之喃喃,宇文徹低聲道,“後來,他死了。”
宇文徹講述的故事裏省略了陳望之。他說,高玢瞧着他不順眼,故而處處為難,最後兩人打架,高玢突然用匕首刺中他的鎖骨,所以留下了這道疤痕。“壞人。”陳望之埋着頭悶聲道,“那個人,是壞人。”
“我們只是意見不合。”宇文徹道。
“意見不合,也不能用匕首傷人。再說,阿徹這樣好,他為什麽要同你意見不合?”
“這世上的事情,很多時候是講不明白的。”
陳望之打個小小的哈欠,拉拉宇文徹衣袖,懇求道,“你躺下,摟着我好不好?”
宇文徹依言,躺下将他環抱,“冷?”
陳望之搖搖頭,“不冷,這裏最暖和。我只是,方才迷迷瞪瞪的做夢,似乎又有蛇來追我,我最讨厭蛇。”他嘆口氣,“我也想不明白,蛇為何一定要到夢中追我?我是不是以前經常拿刀砍蛇玩兒?”
“沒有,月奴性子最是溫柔,不會拿刀砍蛇。”宇文徹吻了吻陳望之的發頂,手沿着他清瘦的脊背緩緩向下,“我這樣,你難受麽?”
“不難受,”陳望之扭動幾下,吃吃笑道,“就是癢。”
“那這樣呢?”宇文徹試探地拍了拍他的大腿,“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沒有,還是癢。”陳望之放松地靠在他的胸前,“你抱着我,我就很高興,就算難受,也一下就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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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宇文徹暗暗提的一顆心稍微放了下來,“睡罷,明天再給你講故事。”
“講草原的事。”
“嗯。”
“還要講你小時候的事。”陳望之的聲音低了下去,“還有……”
宇文徹躺在地上,狂風乍起,落英缤紛。
高玢滿身殺氣,手中的匕首卻已不見蹤影。陳望之握着那柄滴血的匕首,厲聲喝道,“高玢,你給我回去!”
“你總偏幫他,你是不是喜歡他!”高玢眼圈泛紅,“月奴,我對你——”
“閉嘴!”陳望之打斷高玢,“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殺了這條鞑子狗!”
“夠了,他是西涼的質子,你再瞧他不順眼,也不能殺了他洩憤。”陳望之對仆役道,“把他帶走。”
“月奴!”高玢氣得跺腳,“我為了你,我——”
“你知道,所以才不能讓你殺他。有什麽話,咱們回去說。當着外人的面,這麽鬧體面何在?你去我那等我。”陳望之放柔了語氣,“石奴,聽我的話。”
高玢憤憤地橫宇文徹一眼,“算你命大!”揚長而去。陳望之揮揮手,仆役抖得篩糠一般,屁滾尿流地跟在高玢後面。“你怎樣了?”陳望之将匕首丢在地上,跪下扶起宇文徹。宇文徹雖然自幼常受責罰,被刀砍卻是頭一遭,疼得眼前發黑,扭曲着五官,顫聲道,“還好,不、不是很痛。”
“稍等片刻,我帶你去找醫官。只是,請你能不能不要說是高玢刺傷的你?他上個月才受了責罰,若是被博陵王知曉,不免又是……”陳望之的身體暖烘烘的,靠得近了,皮膚白皙,宛如透明,宇文徹心跳如擂鼓,哪還顧得上什麽高玢,一疊聲應道,“好,我不說,我——”
“謝謝你。”陳望之露出感激的神色,“我會報答你。”
“不用報答,不用,”宇文徹深深吸氣,不知是桃花還是梨花的香氣,亦或是陳望之衣服上熏香的味道,香徹肺腑。突然頭腦嗡的一聲,居然就此昏死過去。
第二日,一早起來,宇文徹正準備與陳望之用早膳,忽然建康中尉獨孤明派左衛入宮報信。清早入宮,定有要事。宇文徹對陳望之道,“你先用膳,我去前頭處理了事情,再回來陪你。”
左衛年紀甚輕,乃獨孤明同族,名叫獨孤铮。獨孤铮俯身叩首,三呼萬歲。宇文徹道,“出什麽事了?”
獨孤铮道,“啓禀君上,骠騎将軍謝淵今晨遇襲——”
“什麽?”宇文徹霍地站起,“他現在如何?傷得重麽?”
獨孤铮道,“謝将軍的手臂受了輕傷,擦破點皮膚,并無性命之憂。”
宇文徹松口氣,“好,太醫院的醫官去了麽?你去告訴他們,派最好的給謝淵。”
獨孤铮忙道,“君上不必憂心,已經包紮妥當。那行刺的人也捉住了。”說着頓了頓,“是一名女子。”
“女子?”宇文徹大為驚奇。謝淵兄弟出身前齊貴族,在新朝為臣,原就遭到許多齊人的唾罵。可行刺的竟是女子,他真是萬萬沒有料到。“女子也要嚴加審問,竟然行刺朕的重臣,背後定有主使。”
獨孤铮道,“君上英明。中尉他本無意驚擾君上,只是這女子的身份甚是可疑……她說,她是齊國的公主……”
謝淵躺在榻上,因為失血,臉色蠟黃。宇文徹不滿,“這是擦破點皮膚?”
“就是擦破點皮膚,君上不要怪罪左衛,是臣要他這樣說的。”謝淵想要起身行禮,宇文徹一把按住,“你好生躺着!傷得這樣重,還行那些虛禮做什麽?”
“臣只是一點皮外傷,修養幾日便能繼續為君上效力。”謝淵額頭一層虛汗,“君上親來探視,臣——”
“行了,歇着罷。”宇文徹看獨孤铮一眼,“章先生請來了麽?”
獨孤铮道,“章先生馬上到。”
“大謝好好養傷,旁的事不要費心。”宇文徹就要起身,謝淵忽道,“君上!”
“怎麽?”宇文徹聽他語氣十分焦急,不由坐了回去,“你想要什麽,盡管提。”
“那名……那名女子,”謝淵眼睛動了動,“她的身份……”
宇文徹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朕會仔細審問她。”
“她只是女流之輩,雖然、雖然傷了臣,但還望陛下,不要對她施以嚴刑。”謝淵喘幾口氣,“臣懇求君上……”
“朕答應你。”宇文徹點點頭,“卿安心休養罷。”
自稱公主的女子被關在天牢最末端的牢房內,謝淪守在牢門外,咬牙切齒。
“你身為齊人,居然做西涼的走狗,”那女子高聲叫罵,“無恥至極!謝家先祖的臉被你兄弟丢的一幹二淨,看你死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小謝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就不勞你費心了。”宇文徹冷淡道。
謝淪正要行禮,“免了,你回去看護大謝,這裏就交由朕。”宇文徹扶住他的手臂,溫言道,“去罷,沈卿會派人看着這裏。”
“沈長平?他也不是個好東西。”女子陰沉沉哼了聲,“我在刀上抹了毒藥,一時三刻發作,謝淵就得去見閻王。”女子癫狂大笑,“還有你,宇文徹,你一個草原上放牛牧馬的鞑子,也敢忝居臺城稱帝。早晚有一日,你會屍骨無存——”
“住口!”謝淪拔刀,“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回去罷,”宇文徹負手而立,“詛咒又有何用?從小到大,詛咒朕的人多了去了,朕照樣一統江山。”他走到那女子面前,“你究竟是誰?”
那女子擡起頭,居然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容貌異常秀麗,“我是誰?”她忽然發出陣陣冷笑,“鞑子,你問問你身後的沈長平,孤到底是誰,他可最是明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