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雲破天晴,丹桂迎着秋陽,甜香沁人心脾。
陳望之緩緩睜開雙目,一夢甜酣,已是日上三竿。
董琦兒聽到響動,繞過屏風,笑道,“殿下好睡!”雖然宇文徹下過立後诏書,但舉宮上下,仍稱陳望之為“殿下”。“君上特意叮囑,要奴婢們別驚擾了殿下安眠。”她上前托住陳望之的手臂,“殿下餓了沒有?到用午膳的時候了。”
陳望之挪動雙腿,發現上身蓋着宇文徹那件熟褐色的外衫,不由面色一僵,嗫喏道,“這——”
“說來,君上真是愛重殿下。”董琦兒眉眼含笑,道,“清早君上要去朝會,可殿下抓着這件衣服不放。君上不忍吵醒殿下,就幹脆悄悄把這衫子脫了……”
陳望之垂着臉,将外衫攏到膝頭,惆悵道,“如此說來,我卻又要他為難了。”
翌日恰逢九月初九,重陽之日,習俗登高賞菊。“今年月奴不能登高,那就明年。”宇文徹起身,見陳望之一雙眼睛欲語還休,就刮了下他的鼻頭,笑道,“怎麽醒的這樣早?睡罷。不過今日要辦重陽宴,只怕夜裏才能回來陪你了。”低頭提到榻旁絲履,一挑眉,道,“穿着舒服麽?”
陳望之孕中小腿浮腫,連帶腳也腫了一圈,這雙絲履卻不松不緊,“正合适。”他緩緩坐起,斜靠憑肘,目視着宮人給宇文徹戴上帝冕。“不管你幾時回來,我都等你。”
“不用,你累了就歇息。”宇文徹擺擺手道,當着一衆宮人的面,忽然轉身抱住陳望之,在他嘴角小小一啄,大笑而去。
陳望之怔愣片刻,睡意全無。對董琦兒道,“他……有些奇怪。”
董琦兒忙着在他腰下墊上兩個隐囊,不解道,“許是君上心情愉悅——今日萬裏無雲,天氣絕好,殿下若是不困,倒不如出去走走,賞賞桂花。或者來瞧着奴婢做桂花醬,前些日收的桂花曬幹了……”
陳望之将那件外衫抱在胸前,輕聲道,“好。”
幾個小宮女穿粉着綠,輕盈地從廊下走過,笑語清脆如珠。那一窩燕子南飛越冬,燕巢空空如也。
當夜,直到申時,陳望之方盼到宇文徹的腳步聲,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宇文徹身上帶着酒氣,面色卻是如常,“怎麽不睡?——我沒飲酒,你不用怕。”
陳望之道,“你不回來,我睡不着。”
宇文徹淡淡一笑,上前俯身将人摟進懷中,捏了捏陳望之頸後那片皮肉。陳望之有孕在身,他一切行動皆小心謹慎,生怕肌膚相親之間情難自已,傷及斯人。頸後甚是安全,他便時常捏上一捏,以示疼惜。“好,我回來了,等我洗漱過,就來陪你。”換下帝服,忽然發現他慣常穿的外衫竟穿在陳望之身上,不禁失笑,“你喜歡這顏色?這是秋羅,你穿嫌單薄了些。明日讓奉常給你裁新的。我記得大婚時給你做了許多件長衫,這顏色應當也有。”陳望之就着他的手,嘴唇劃過宇文徹手腕處的皮膚,小聲道,“這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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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你穿着……”宇文徹笑起來,“以往肯定肥大,如今麽,系上衣帶,倒也可觀。”宮人伺候着洗漱過,一面擦臉,一面道,“既然喜歡得不舍得脫,那就送你。”陳望之直搖頭,口中嘀咕道,“賞我的。”
董琦兒放下帷帳,帶着侍奉的宮人躬身退了出去。宇文徹盤腿而坐,陳望之道,“阿徹今日很高興。”
“當然高興。”宇文徹想到重陽宴會,忍不住嘴角勾起,“高興極了。”
陳望之奇道,“為什麽?”
宇文徹道,“說來話長,千頭萬緒,也不是一樁兩樁。總之,就是有狐貍露出尾巴,等再過幾日,我便去獵狐貍。”
陳望之聽到“獵狐貍”,有些憧憬,“阿徹是要去打獵麽?”
宇文徹點點頭,道,“對,打獵。”口角含笑,興致勃勃。陳望之嘆了口氣,道,“可惜我不能去,等明年,阿徹帶我去獵狐貍罷。”宇文徹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不但要帶你去,還要帶我們的孩兒一起。”
“那阿徹以前獵過狐貍麽?”陳望之追問,“宮裏沒狐貍罷?我沒見過。”
宇文徹道,“獵過,狐貍狡猾,但獵人比狐貍更狡猾。”握住陳望之的指尖,笑道,“月奴最近心情好了許多。你開心,我也就跟着開心。”
陳望之心道,“你這樣累,我可不想你回來了還費心費力地哄我。”他總覺得宇文徹話中有話,卻參透不出其中深意。宇文徹打了個哈欠,道,“說起來,秋分日前後,原要選了社日祭祀社稷之神。新換了太史令,也不知怎麽算的,說今年要等到立冬日方能祭祀。雖說春天有幾個地方澇了,好在挽救得當,總算沒耽誤收成。農耕為國根本,我作為天子,理應做出表率。太液池邊,過些時間開出塊地來,等來年開春,我就做農夫播種耕田,月奴就在旁邊看着,如何?”
“阿徹要耕田麽?”陳望之訝異,“那我,我——”
宇文徹道,“我沒種過田,放馬還有點經驗。試試罷,若當真收到谷子,那就都給你吃。”
“我也得做點什麽罷?”陳望之惴惴,“耕地我應當能學會……”
宇文徹視線劃過他的雙手,目光一暗。“今晚沒飲酒,被酒氣一熏,我腦子卻糊塗了。拉拉雜雜說了半宿,偏忘了說最重要的。——社日祭神,你與我同去。還要拜一拜太廟,求祖先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