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廟位于太極殿正東,遍植古柏。“說來也有趣,這都秋天了,江南的樹木也不見掉葉子,外頭的花還開着呢。”一大早,陳安之正在梳妝,宇文芷坐在旁邊,左顧右盼。謝淵謝淪兄弟俱當值未歸,陳安之拿了朵珠花,比了比,簪到宇文芷耳畔,道,“江南地氣暖,等到了春日,新葉萌發,舊葉才落。”
宇文芷摸了摸那朵珠花,道,“嫂嫂,你聽說了罷,君上過兩日要帶着阏氏去太廟祭拜。”
陳安之笑了笑,“去就去——太廟麽,反正你我進不去。”
宇文芷嘟起嘴,道,“阏氏是嫂嫂的姐姐,嫂嫂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可我還沒見過阏氏呢。”
陳安之自妝奁中拿出一支玉簪,攬鏡自照,忽然嘆口氣,握着玉簪怔愣,然後放下簪子,淡淡道,“有何可見的?只要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
“那可不一樣,阏氏是美人。”
“你自己就是美人,真想見,照照鏡子不就見到了?”
宇文芷笑道,“我是美人,嫂嫂也是美人,可美人和美人哪能一樣?”
陳安之亦笑,道,“誇你是美人,你就應下來了,不知羞。”
“我本來就是美人。”宇文芷伏在案頭,“——嫂嫂戴那對珍珠耳環罷,顏色好看。”
陳安之依言将耳環戴上,又聽宇文芷道,“嫂嫂,阏氏她脾氣如何?”
“他……”
“前幾日我聽人議論,說阏氏是妖精,迷惑了君上。氣得我下馬就要跟那人吵架,要不是謝郎攔住我,我定要與他辯個清楚。”宇文芷憤憤,“君上那麽聰明,怎麽會被迷惑?再者,阏氏也不可能是妖精……”
陳安之道,“幸虧小叔攔你,不然你大街上與人對吵,成何體統。”
宇文芷道,“吵架怎麽了?說得過我,我自然認輸。九月初九重陽日,謝郎當值,回來有些不悅,我問來問去,他不肯講。我就回了父親家,一問,果然是姓拓跋的當庭鬧事。也不知抽了什麽風,那日先是沖一位陳老先生叫嚷,大家去勸,竟然和沈将軍吵了起來。謝郎上前勸說,拓跋敏多古那老東西一杯酒潑到謝郎臉上——不就是他兒孫被君上貶了官麽!謝郎卻加了俸祿,他心裏氣不過,就沖他撒氣!”
陳安之将鏡屜推回妝奁,皺眉道,“拓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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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敏多古,拓跋宣的爹。拓跋宣以前是八部尚書,後來被君上免了職位。”宇文芷冷笑,道,“他拓跋氏人多,我宇文氏難道人就少了?君上可是姓宇文呢!我爹見謝郎受辱,當即就要給那老不死的點顏色瞧瞧。敏多古一見事情不妙,就躲到他侄子拓跋可利後面,拓跋可利也是個沒本事只會嚷嚷的……”
陳安之掰着手指,“拓跋……敏多古,拓跋可利,拓跋宣,拓跋——”
“拓跋氏這一窩子,原本就同我們不一條心。”宇文芷取過紙筆,畫了兩個圓圈,“其實,以前我們涼人在草原上,各自為政。宇文氏有宇文氏的可汗,拓跋氏有拓跋氏的。成日你打我,我打你。你搶我幾十匹馬,我便搶你的女人。百多年前,我們宇文氏越來越強大,拓跋氏打不過啦,就乖乖臣服。但他們只是裝作聽話,心裏還琢磨着別的事情。”
陳安之沉吟道,“拓跋氏不服宇文徹麽?”
“君上的名字,我們不能講的。”宇文芷擺擺手,道,“我聽爹爹講過,君上的母親,不是可汗的阏氏。但我們涼人不講究什麽嫡子庶子,誰有本事,誰就搶到汗位。草原上,誰最強,大夥就聽誰的。”
陳安之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但你也說過,拓跋氏人多勢衆。”
宇文芷露出驕傲的神色,“無論如何,我宇文氏就是第一。君上封了我爹爹做國公,我的幾位兄弟,也做了将軍。拓跋氏敢不服,我們就打得他聽話。最近賀蘭端也不跟着折騰,他兒子方成可比他看得清楚。本來君上要立誰為後,那是君上喜歡——”
陳安之轉頭望向宇文芷,低聲道,“那些拓跋的什麽人,是不滿我、我姐姐做皇後麽?”
宇文芷道,“嫂嫂別生氣,拓跋氏他們是有自己的壞主意。”
陳安之道,“他們可未免想的太多。”
“誰說不是呢,嫂嫂這樣美,嫂嫂的姐姐一定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對了,說到美人,”宇文芷忽然一拍掌,“姐姐還記得那日咱們碰到的仙人麽?阏氏同他比,誰更美?”
陳安之沉默片刻,道,“差不多罷。”
“如此說來,阏氏果然是仙女了!”宇文芷大喜,眉開眼笑。陳安之無奈道,“高興什麽?又不是你……”
“君上的阏氏是仙女一般的人物,我自然高興了。”宇文芷拉起陳安之的雙手搖晃,“我呀,盼着阏氏趕快給君上生個孩子。天神和仙女生的孩子,定是這世上最聰明漂亮的。”
九月二十二日,天朗氣清,秋陽明媚,白雲如絲如縷,飛在空中。
宇文徹笑道,“正所謂‘黃道吉日’。日頭這樣好,看來,列祖列宗也是滿意朕這一年的辛勞。”扶住陳望之,揭開他頭上的面紗,柔聲道,“累了麽?”
祭祖祭天,儀禮隆重繁複。陳望之額頭薄薄一層汗水,臉頰泛紅,“不礙事。”
“我剛剛乞求先祖,保佑你順利誕育。”宇文徹一聲吩咐,謝淵謝淪和程清帶着衆宮人和侍衛便停在宇文徹身後,約有丈餘。陳望之舒口氣,忽然低低笑起來,道,“方才祭拜祖先之時,我偷偷瞧了一眼。”
宇文徹道,“瞧了什麽?”
“我偷偷瞧了眼祖先的樣子。”陳望之勾了勾宇文徹掌心,道,“祖先留了長長的胡須……阿徹卻沒有。”
宇文徹笑道,“你想不想我留胡須?”
陳望之想了一想,道,“我想不出阿徹留長胡子的模樣,但阿徹英俊,怎麽樣也是好看的。”
宇文徹道,“原本我成了婚,就該蓄須,怕你不喜歡,就沒有蓄。”
陳望之道,“我怎會不喜歡?——”忽然眼角瞥見一點閃光,“咦?”就見羽林軍的隊列中猛地沖出一人,那閃光正來自他手中匕首。謝氏兄弟并諸侍衛趕忙撲上去将人按在地上,宇文徹将陳望之護到身後,喝道,“誰?”話音未落,斜刺裏又是一人竄将出來,直撲宇文徹面門。謝淵大叫,“君上小心!”但他同謝淪反應再迅速也來不及趕到近前,宇文徹穿着衮服,行動不便,又顧忌着陳望之,幹脆以空手去擋那刺客一擊。陳望之眼見着那匕首即将刺到宇文徹身上,心急如焚,也不知從哪裏湧出力氣,一把推開面前的宇文徹,剛說了聲“阿徹”,就覺心口一冷——那匕首平平地插入胸口,倒也不覺疼痛,只是無法呼吸。他撐着一口氣,看着侍衛一擁而上将刺客抓住,才軟軟地喚了聲“阿徹”,緩緩癱倒,安然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