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陳安之大叫,“九哥!我不是幫他,你聽我說。”她牢牢地抱住陳望之的雙腿,陳望之掙動幾下,悲哀地發現,他如此虛弱,就連妹妹都能輕而易舉地制服他。

“九哥,宇文徹真的沒有屠城。他奪了我大齊的江山,又将你害成這樣,我恨不得他去死,為何要幫他?但他沒做的事,我也決不能誣陷他。”陳安之急急剖白,語帶哽咽,“哥,九哥,我過得不好。我雖嫁給了謝淵,可謝淵不喜歡我,待我極為冷淡,成日見不到人。有什麽萬不得已的事情,不過傳封書信。你不知道,我每一日、每一日……就是在熬日子罷了。我無事可做,刺繡縫紉打發時日。我早就不想活下去,可是又不敢死。”她鬓發淩亂,眼中閃着狂熱的光,“九哥,人是不能自殺的!自殺而死,便會堕入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輪回。你不要死,你把、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宇文徹就會放過你了!他為何如此待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孩子嗎?等你誕下孩兒,他就會放你走。到時候咱們一起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或者,我們一道出家罷!”

陳望之木然道,“出家?”他從袖籠中伸出手指,絕望地摳抓着高高墳起的肚子,“宇文徹心狠手辣,他會放過我?長安,你太天真了。”

“他會的,他會的!”陳安之語無倫次,“九哥,他……他坐了這個王位,他為什麽不放過我們?我們什麽也沒有了呀!他要什麽?他要什麽沒有!對了,他就是要這個孩子而已。九哥,你把孩子生下來,他得償所願,還有什麽不肯的呢?我們出家去——佛說,這輩子遭的罪,皆是上一世種下的因果。咱們多念念經,消災解難,求下輩子不要……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了罷……”

“出家?……”陳望之仰起臉,凝視着黑暗的虛空,“長安,你且先回去,讓我想一想。”

陳安之抽泣着離開,一步走,一步回頭。她的身影繞過屏風,影子漸行漸遠,終于如青煙消散。寝宮重歸寂靜,陳望之蜷縮在床榻的角落裏,繡褥香茵,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

這輩子遭的罪,皆是上一世種下的因果。

那我上一世是怎樣十惡不赦,今生才備受非人的折磨?腹中的胎兒悄無聲息,然而聳立的腹部如巨石般壓迫,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怪物,陳望之抓住一縷垂在額前的長發,怪物,怪物!這樣的身體,這種命運——

為何偏偏是我?

“喂,不要裝死。”

吳語怪聲怪氣,是古裏維。陳望之緊閉雙眼,心中有些奇怪。幾個月前,洛博爾将他單獨關進了這座偏僻低矮的宮殿,除了他和幾個閹奴,其他人一概不許進入。洛博爾的聲音響了起來,土渾語又快又急,陳望之一個字也聽不懂。

“喂,你不要……不要裝模作樣。”古裏維說着,用鞭子點了點陳望之的下巴。洛博爾推開鞭子,又用土渾語說着什麽。古裏維不耐煩地皺起眉,兩人争辯許久,就聽古裏維說,“他肚子裏的東西,挖出來,丢掉。”

陳望之一驚,身體驟然僵硬。古裏維頓時發出一陣怪笑,“你沒睡覺!不誠實。”剛要湊近,洛博爾不滿嚷了一句,這次陳望之聽懂了,他說的是“走開”,一面嚷,一面将陳望之拉進懷裏,“我不許。”

“不行。”古裏維搔搔胡子,“這是單于的命令。”

“他是我的。”洛博爾把人抱得死緊,幾乎勒得陳望之喘不過氣,“我的。”

“不是你的,”古裏維跺了跺腳,“陳望之,喂!”

Advertisement

随便他們怎麽講,陳望之就是一言不發。他動彈不得,了無生意。古裏維說了幾句,洛博爾大怒,一手攬着陳望之,另一只手激烈地比劃。陳望之越來越困,突然古裏維喚他,“陳望之,你不能在這裏!”

不在這裏?陳望之想,這又是土渾人的把戲。洛博爾抗辯,“不,他是我的!”反反複複強調,終于惹得古裏維火冒三丈,“單于說,必須送過去!——陳望之,”他拽住陳望之的肩膀,“單于說,要把你送走了!”

送走……陳望之睜開眼,他躺在車裏,身上蓋着件白色的狐裘。大漠風沙呼嘯,笛聲隐約。不知颠簸了多久,車緩緩停下,他迷迷糊糊地下車,渾身素白,面遮白紗。房中燃起高燭,一個穿黑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月奴。”

口吻莫名熟悉。陳望之驚恐地後退,“宇文徹!”

宇文徹笑道,“是我。”

“你來做什麽?”陳望之眼睜睜地看着宇文徹步步逼近,“不要過來……”

“月奴,你這是糊塗了麽?”宇文徹居高臨下,像盯着獵物的鷹,“我們已經成婚,”他輕柔地撫摸着陳望之的臉頰,“你覺得,夫妻之間還能做什麽?”

“我是男子,不能同你成婚。”陳望之哀求,“請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你真是傻了,我好容易才得到你,怎麽能放你走?”宇文徹微一用力,那件白色的婚服突然片片碎裂,“你想回去?回哪裏去?你忘了麽?”他忽然笑意全無,“整個齊國都落入我手,天下早就沒有了你容身之處。”

半夢半醒,混沌中,不辨日月。

陳望之冷汗淋漓,剛剛似乎又做了一場噩夢……他被土渾人當禮物送給了宇文徹。宇文徹陰冷的面孔在腦海中清晰無比,逃不掉了,陳望之喃喃,他逃不掉了。

腳步凝滞而沉重,遲疑地停在屏風前。

“誰?”陳望之嘴唇張合,然而發不出一點動靜。不要過來,他無聲地吶喊,別過來——

“你、你醒了嗎?”宇文徹低聲道,猶如自問自答。片刻踟蹰過後,下定決心,慢慢繞過屏風,卻見陳望之驚恐地瞪大眼睛,不由又是心酸,又是慶幸,脫口而出,“——阿彌陀佛,好歹醒了!”手上捧着一只玉碗,試探地走到榻前,“你昏睡了兩日!我擔心極了……”

“別過來!”陳望之盯着那只玉碗,藥氣苦澀,與記憶恍惚重疊,“別過來!”

“這是章先生開的藥,他親自熬煮,有安神清心之效。”宇文徹見他驚懼,連忙溫言細語安慰,“我喂你,來——”

“不要!”陳望之掙紮,“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喝,你滾,我不要……”

宇文徹放下玉碗,“好,先不要喝。你聽我講,你妹妹告訴我了,我——”

“住口。”陳望之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向宇文徹怒目而視,“……少惺惺作态,你們胡人沆瀣一氣,沒一個好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