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宇文徹心下雪亮,宇文萊此行別有所圖,千裏迢迢而來,可不單是為了給他送女人助興。當下便笑了笑,道,“子嗣是天神送的,哪能說有就有。”他心中不耐煩,還要裝作親熱地宴請宇文萊。宴請少不了歌舞,宇文萊盯着舞姬,他沉溺酒色多年,身形肥大,一興奮就滿臉油汗,氣喘籲籲,自覺失态,掩飾道,“君上哪,這江南也太熱了罷!才三四月,龍城還要穿夾襖呢。”

宇文徹道,“龍城在北地,自然涼爽。江南地氣偏暖,不過習慣了也還好。吳地景色秀麗,與龍城殊異。平康王好容易來一趟,便多出去走走,也不枉來去來回的奔波勞碌之苦。”

宇文萊擦了擦腮幫子上的汗滴,道,“君上說得對,說得對,有道理!這江南的景啊,美!臣一路來,一路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是宇文徹父親宇文俊的二子,大妃所生,母族高貴,雖然是個草包,因為出身,當年倒十分瞧不上宇文徹。後來宇文徹擁兵自重,他又連忙巴巴地貼上來,以兄長自居。“那個,君上啊,咱們好像有幾萬士卒在建康左近,眼下仗也打完了,天下也是咱涼人的了,他們不回去?”

宇文徹轉着手中酒杯,淡淡道,“想回去的,去年便回去了。平康王不是知道麽?”

宇文萊恍然大悟道,“哦!臣想起來了。那些回來的,也沒多少人,臣就沒當回事。那……不願回故地的,總還有五六好幾萬的罷,就留在這了?”

宇文徹道,“不願回去的,朕自然也不會逼迫。留在江南就留在江南,學着農耕紡織,行商讀書,樣樣都好。若是有那能力出衆的,朕就許了官職,為朕效力。不過,無論去留,皆要依律行事。作奸犯科者,朕早就發下旨去,嚴懲不貸。”

宇文萊抹了抹嘴,道,“好好,嚴懲不貸。君上英明。咱幾個兄弟,果然就君上厲害。”又色眯眯地盯着舞姬跳舞,宇文徹愈發焦躁。一曲舞畢,宇文萊捧起酒杯,道,“臣敬君上,一願君上康健,二願天下太平!”宇文徹舉杯,和道,“天下太平。”一飲而盡。這酒宴索然乏味,宇文徹無心歌舞,正要尋個由頭離宴,就聽宇文萊道,“君上,臣這次要來建康,龍城好多人都羨慕得緊呢!對了,有件事,他們想托臣問一問。”

“他們”,宇文徹心道,必是那群留在龍城的元老故舊,“何事?”

“就是,咱們涼國以前不是一直有八部尚書麽,不是挺好的,怎麽君上給撤了?”

“八部尚書麽,”宇文徹靠着憑肘,垂下眼睛,道,“好是好,但平康王也該聽說了罷,拓跋部賊心不死,要在建康舉事,要殺了朕自立為王。結果,”提起來心中一陣抽痛,“朕的皇後替朕挨了一刀,以至于身體孱弱,差點死去。”

宇文萊驚愕地瞪大了綠豆小眼,“哦哦,臣聽說了!聽說了,那些拓跋部的家夥,沒個好東西。臣一早就說,挨個殺過去,殺一萬個,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不冤枉。可其他的——”

“拓跋部氣焰嚣張,朕看其他幾部也一樣,眼裏心裏都沒朕這個皇帝。”宇文徹挑起嘴角,“咱們涼人啊,在草原各行其是慣了。以前設八部尚書,各家管各家事,可現在天下一統,就不光是這八部了。莫說別的,就放眼建康城內,軍民數十萬戶。人多事多,所以朕就比着舊齊的制度來,這才稍稍理順了些。即便如此,手頭的官員還是不夠用。”說着嘆了口氣,宇文萊連忙道,“可不是呢!人是多。這人一多了,官就得多。”搓搓手,讪笑道,“臣聽說,君上要設一個京畿大都督,全權掌管吳地涼人的事項……”

宇文徹暗道,“果然為此而來。”坐起身,蹙着眉尖,道,“平康王有心了。說起來,朕最近時常為這個大都督的人選憂慮。”

宇文萊頓時來了精神,“君上,經濟大都督掌管的可是涼人,那就不能讓他們齊人來做了。您看看這朝裏,啊,三公九卿,齊人倒占了一多半,像什麽話嘛!就說那大司馬,管着天下兵馬,怎麽能讓沈,沈長平——”說得起勁,突然一擡眼,宇文徹表情冷淡,趕忙呵呵傻笑,“臣就是想說,君上是涼人,這,這咱們涼人也不差啊,對不對,這個京畿大都督麽……”

“這個都督,朕還要再想一想,琢磨琢磨。”宇文徹不冷不熱地舉起酒杯,“真是有勞平康王提醒了。”

宇文萊在建康盤桓了十幾日,日日騷擾,見宇文徹始終不松口,方悻悻而去,留下百多個妙齡女子。宇文徹哪有心思臨幸莺莺燕燕,命人擇選了分送諸臣。尤其挑了幾名最美貌的送給謝淵,誰知謝淵寧死不收。宇文徹無可奈何,對謝淪道,“大謝也是犟脾氣。他的婚事,朕時時後悔。本意許他幾名姬妾,也讓他能稍感溫存。”念及自身,又不禁苦笑,“罷了,這都算什麽事!”然而不知何故,從朝中到民間,居然風傳他要選妃。“必是宇文萊到處作踐朕的名聲,”宇文徹暴跳如雷,派人去查,卻抓不住任何把柄。沈長平勸道,“君上何必生氣?不如順水推舟,好歹選幾名妃子入宮陪伴。”宇文徹思來想去,就這麽猶豫了幾日,這假選秀倒好似成了真,就連陳惠連也遞了帖子,是吳郡望族的嫡女,正當韶齡,容貌秀美,頗知詩書。宇文徹對着那帖子頭疼了半日,找了個“年紀尚幼”的借口搪塞過去。夜裏愈發苦悶,多飲了幾杯,把董琦兒叫來,指着她道,“你……你慣會挑唆!”

董琦兒跪下,惶恐道,“君上,奴未曾挑唆過誰呀!”

宇文徹怒氣沖沖,“挑唆月奴,挑唆得他,不理朕了……走了,也不念着貍奴……”

董琦兒又驚又怕,道,“奴從來沒有挑唆過殿下,他只是,只是一時想不開……”

“他想得開,想得開。”宇文徹從案幾上抓出一張紙,晃了晃,“你的殿下,在泰州游山玩水,釣魚取樂,披着鬥笠做漁翁呢!想得可比朕開。貍奴,貍奴病了那麽久,他可問過一句?朕也病了,他也不問,他恨不得朕早早死了,他就逍遙了。陳望之,他現下治好了手腳,他就、他就——”

董琦兒驚喜道,“殿下的手腳治好了?”

宇文徹冷笑,“好了,好的很。你很高興罷?你們沆瀣一氣,合起夥來欺騙朕,把朕騙得孤家寡人一個……什麽了不起的!朕要大選天下,管他男的女的,只要朕中意的,統統選進宮裏來伺候朕。陳望之麽,他……”

董琦兒泣涕如雨,俯在地上,哽咽道,“君上,殿下他以前絕對沒有欺騙君上。君上不知道,每次君上來,就算殿下在夢中,聽到君上的腳步聲,臉上也立刻挂起笑容……”她越說越是難過,“那個時候,殿下是真心愛慕君上的……”

宇文徹忽然清醒了大半,“你說得對,月奴,月奴是愛朕的。”失魂落魄起站起來,“是朕錯了,不該懷疑他。只是朕這樣思念他,可他又身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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