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仿佛無邊的雪灑落在整個大地之上,漸漸模糊大地與天之間的界限,一場大雪,沒有盡頭一般下着,天際傳來隆隆的雷聲,突然身側傳來聲響,李瑜揉了揉眉心,奇怪的夢。
“本将第一次見到你這種人,真是新鮮的很。”贏凜略帶調笑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本以為是個文文弱弱的小秀才,不想竟在這種四面漏風的地方也能得一晚安眠,當真是我小看你了。”
李瑜從夢中驚醒,默不作聲的從地上爬起來,站直:“将軍深夜來到馬舍不知有何要事?”
“沒什麽事,肇臨副将特意關照你,說你替父出征勇氣可嘉,讓本将多憐惜些。”贏凜刻意加重‘憐惜’,十分惡劣的看到李瑜耳根漸漸紅起來,不禁微笑。
“多謝将軍,”李瑜在月光下朦胧的小臉看起來越發美了幾分:“我不過是個小兵,能有機會替父出征也多半是仰仗将軍的恩德。”
雖然無人提起,但他離家之時親眼看到贏凜将腰間的錢袋狀似無意的塞進祖母的籃子裏。
贏凜帶兵如何,他并未看到,只是聽聞十分骁勇。但是贏凜待人如何,他親眼所見,這個人跟那些當官的都不大一樣,看似圓滑不羁,十足的兵痞氣,且性格十分惡劣,卻是個難得的好人。
“既然本将與你有恩,不如你也試着投桃報李一番如何?”贏凜似乎被什麽事難倒一般,愁眉不展道:“有個事想要麻煩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瑜好奇道:“将軍?”
片刻後。
李瑜坐在贏凜床前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眼昏耳聩,昏昏然,飄飄然,手裏還拿着一把蒲扇對着床上身着薄衫的人扇個不停。
“李瑜啊李瑜,你這風委實太小了些啊。”贏凜的聲音沉沉的,帶些撩人的笑意,在李瑜聽來卻如同魔音。
聞言,李瑜加緊手上的力度,蒲扇直往贏凜的臉上撲去。
“唉唉唉……你這是投桃報李嗎?”贏凜不由自主的閃躲,笑意更深:“本将怎麽覺得像是恩将仇報啊?”
李瑜氣得不輕,手卻微微撤後,加緊扇了幾下,力氣又漸漸微弱下去。
直到床頭傳來輕輕的響動,贏凜側頭一看,李瑜倒在床邊,眉頭微微擰着,似是不滿。卻已然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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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凜輕輕笑了起來,起身将他抱到床裏,朝外翻了個身,睡着了。
第二日,天還微微黑着。
“将軍,該起身了。”賬外昏暗的燈火微微晃動。
“知道了。”贏凜朦胧間只覺得胸口有一小團軟乎乎的東西,頓時一驚,伸手一摸,是個骨架細弱的少年。
這才想起昨日怕這少年身子骨弱,受不了馬舍的涼風,将他叫進賬內來了的事。
有些自嘲的捋了一把臉,伸手将少年抱起往地下一放,随即用腳踢踢他:“起來了啊,哪有你這麽伺候人的啊?”
李瑜迷迷瞪瞪的站了起來,眼裏的怒火怕是能活活燒了贏凜,默不作聲的怒目而視。
“一整晚,夢到有個毛烘烘的小東西窩在我床頭用針紮我,”贏凜狀似不滿的将蒲扇扔到一旁,又對他笑笑,頗帶了幾分調戲的意味:“不想一睜眼就被小公子的美貌晃了眼,這上哪說理去。”
“将軍,那我先退下了。”李瑜不欲與此人多費唇舌,轉身就想離開。
“且慢!”贏凜惡劣的挑起嘴角:“你是穿着呢,我這不還沒穿呢麽。”言罷,兩手微微打開。
李瑜氣得七竅生煙,奈何自己這條小命在對頭手裏掐着,罷了罷了,只得言聽計從。
手指輕扯衣帶,麻布薄衫很快滑落,露出一對白皙的結實的少年臂膀,贏凜随手從案頭摸過一封密報借着幽暗的燭火大大咧咧的擺出來看。
李瑜見他并不理會自己的動作,手下來得快,一把扯掉了贏凜的褲子。
這下,饒是贏凜這等一貫風月中來去的人,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李瑜蹲下,默默掩住雙眼。他萬萬沒有想到,贏凜他……并沒有穿襯褲。
贏凜果然是一把辣心辣肺的老姜,很快不動聲色的笑道:“小秀才,你這是……?”
李瑜:“……”
二人穿戴完畢從營帳中走出來,各隊人馬已經整裝待發。
贏凜接過馬繩,将還在走神的李瑜扯過來:“一會跟在本将後面,懂嗎?”
贏凜跨步上馬,馬上搭着良弓,鐵劍。一身銀甲的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猶如天神。
李瑜默默跟在馬後,說不清為什麽,但是直覺就應該聽他的。
贏凜夾緊馬腹,讓馬小跑幾步,眼角瞟到跟在身後的少年被煙塵嗆得咳嗽不止還盡量跟上他的狼狽模樣,嘴角微不可查的挑起來。
密報上說,梁王讓他帶着征兵火速回到梁都。贏凜望着燕國的方向斂了笑意,軍令如山,即便他明明知道這步棋特錯大錯,可身為人臣就應該恪盡職守,忠于君王。
就像之前落敗燕國的那出大戲,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在演給誰看,但他知道,那些兵卒是真真實實的死在了戰場之上。
贏凜領軍行至一處山谷,地勢四面環繞,高山聳立,叢林深處風聲蕭蕭。
“将軍,此乃兵家大忌。”一直跟在後面默不作聲的李瑜出聲提醒道。
贏凜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他當然知道此乃大忌,可如今朝內局勢動蕩,總有一些按耐不住的人妄圖能改朝換代,他刻意兵行險招,也是為了賭一把。
梁王給他的密報之中特意提到了這處山谷,這是一條捷徑,但可能通往梁都,也可能通往地府。
“傳令下去,小心前行。”贏凜命手下換上長弓。
李瑜起初有些不解,地勢環繞,山形險峻,本就容易中伏,還換上極不靈便的長弓,豈非等死?
然則,李瑜很快便看出了其中的門道,這些人腰間還懸着一枚匕首。
長弓雖不靈便,但最足以先發制人,匕首靈活,但當敵人攻至身前,長弓也無用,近身相接,匕首卻足以自保。
李瑜望向他的神色複雜了幾分,贏凜是早就算好要走這條路,他想賭一把,至于結果如何,他并沒有把握。
“将軍,前方有一女子倒在地上。”肇臨策馬上前道。
“荒郊野嶺,哪來的女子?”贏凜上前幾步,只見一名紅衫女子倒在地上,旁邊的包裹裏衣物散亂,像是遭了山匪洗劫。
贏凜注視了一會,若有所思的笑了心道:“這不是奇了麽?包裹裏的衣物散亂,這姑娘身上的衣物穿戴卻整整齊齊?”從肇臨腰間抽出長劍,毫不猶豫的對着那女子的頭顱想要一劍斬下。
李瑜眼睜睜的看着他那一劍斬下,頓時大驚失色。
然而并沒有他意想中血濺三尺的場面,只見那姑娘騰然躍起,一個閃身避過,從腰間掏出一把鐵鞭擋住贏凜淩厲的一劍,嬌笑道:“梁王猜得不錯,贏小将軍竟這般不近人情。”
贏凜收了劍,退後一步,笑道:“蕭姑娘,好久不見。”
那姑娘生得十分英氣,眉飛入鬓,眼角微吊,眼睛卻又大又亮,鼻梁不挺卻直,尖尖的下巴卻嵌了一張櫻桃小嘴。要讓李瑜品評一番,此女十分像戲裏的女将士,模樣算是嬌俏可人。身量瘦小,但看她一鞭能擋下贏凜的一劍,力量卻是不容小觑。
那位蕭姓姑娘聞言收了鐵鞭,輕輕巧巧擡手抱拳笑道:“好說好說,難為贏小将軍還記得我,在下蕭脈,是皇上派我前來的。”
贏凜擡手回了她半個禮,皮笑肉不笑道:“早些年聽聞蕭皇後有個在外頭混江湖的侄女,本将還頗有些納悶兒呢,那敢問姑娘,皇上派你來幹嘛呢?”一個你字咬得百轉千回。
“哈哈……”蕭脈笑得十分開懷:“皇上早就料到了,說我這樣冒失失過來,贏小将軍你就算困死在這山谷裏也斷不會同我走的,所以讓我帶上這個。”說着,從懷裏掏出來一枚小小的黃玉牌。
贏凜接過十分細致的看了一番,見她神色坦蕩不似作假,這才笑着将玉牌還将給她:“這玉牌不假……”
蕭脈一揚秀發,頗有些自得道:“我早就說了,你還不肯相信我!”
“可本将并不認識。”贏凜轉身上馬,攬過缰繩對她微笑:“不過,姑且信你一回也無妨。”
蕭脈剛想分辨幾句,就見那銀甲少年坐在馬上似笑非笑的模樣,一雙桃花眼微微眯着,薄唇輕輕抿着。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了。
“喲,蕭姑娘,你怎麽連個馬都不騎啊,”贏凜惋惜道:“我這軍中馬匹也是缺得緊,只能麻煩你走幾步路了……”
蕭脈:“……”
李瑜不由得輕笑。
蕭脈聽得贏凜身側突然傳來輕輕淺淺的一聲笑,笑聲清澈動人,忍不住歪頭看向那人。
一位身着粗布青衫,身量纖纖的少年抿唇輕笑。
她說不好那是怎樣一種好看,跟贏凜大大的不同,如山澗清溪般清澈,但每一舉手投足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那少年見她盯着自己,似乎頗有些窘迫,耳根微微的紅。
贏凜見他面紅耳赤,忍不住替他解圍,挑了挑眉道:“蕭姑娘這是看上我的人了?”
蕭脈淺笑:“不敢不敢。”
一行人随着蕭脈走走停停,這山谷道路曲折難行,且谷中樹林茂密,屏蔽日月,極為不易辨別方向,如果沒有向導帶領前行,想要走出這山谷就需好些時日。
贏凜跟在蕭脈身後專注的看她走路的姿勢,腳步穩健有力,身姿端正。右手持弓食指壓在弓腰處,左手松弛自然的放在腰間的匕首上。
蕭後的這位侄女絕對沒有她說的那樣簡單,有些王公貴族家的子弟混跡江湖的他也見過不少,反應機敏武功高強者有,事故精明行事圓滑者有,呆呆傻傻直直愣愣者有。可一個人的走路姿勢基本上可以判斷此人生長在何處,貴族家的書生公子走路大多一板一眼,頗像楷書般,橫平豎直。而江湖俠客走路就更為千奇百怪,頗有些不羁,如狂草。最為端正,帶些刀劍淩然氣息的,為兵者。
蕭脈側頭沖着贏凜微微一笑道:“贏小将軍這是作甚,盯着一個姑娘的後背傻瞧。”
一旁的李瑜也悄悄盯着這兩人的動靜,聽聞蕭脈說話,忍不住擡頭看了看贏凜。
贏凜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神色偏冷:“非也非也,本将是被姑娘的背影迷住了。”
“喲,”蕭脈巧笑嫣然:“那可真是在下的榮幸。”
李瑜心中道,瞧你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信了你才是傻子。
“本将是說真的,”贏凜換上一副宛若春花燦爛的笑臉:“待本将回了梁都,就向蕭家提親。”
蕭脈回頭盯着他的雙眼,像是想要分辨他眸中有幾分真假:“贏凜,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拿女兒家的婚姻大事開這樣的玩笑?”
贏凜卻是一派正色:“蕭姑娘,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本将,以前從來不開玩笑?”
“哦?”蕭脈回轉過來,望着前方城牆的方向,攥緊了腰間的匕首,聲音淡淡的道:“這麽說來……在下不該讓将軍回到梁都來了?”
贏凜将背部拔的挺直,惬意的笑道:“讓姑娘見笑了,這是本将出娘胎裏來,第一次開玩笑。”
蕭脈像是氣得不善:“你!”
李瑜走上前來,溫聲勸道:“姑娘莫跟贏将軍置氣,犯不上。”
蕭脈本來氣得發抖,聽他輕輕巧巧的一句‘犯不上’頓時哭笑不得:“你說的是。”
贏凜勾起了唇角,抖了抖缰繩,率先亮出手谕進了城。後隊人馬緩步跟上,城門緩緩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