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梁都之繁華,在各國都城中都數一數二。同時,梁都也是各國買賣交易極為頻繁的大市,因此無論海內海外,各國的奇珍異寶,山珍佳肴在梁都屢見不鮮。
“這般盛況都得益于梁王姬無庸的無為之治。”李瑜看着迎送往來的店面夥計笑道:“梁都果然名不虛傳。”
“如果梁王聽到你這麽說,一定會很高興的。”贏凜笑了笑,接過店夥計遞過來的玉器賞玩。
他二人方來到大街之上,李瑜還未來得及細看大街上的林林總總,就被贏凜拖進了一家寶器小店。店面不大,卻修葺的雍容大氣,難得的并不落俗。
李瑜見他手裏拿着一枚小小的玉雕,細看竟是一顆小小的葫蘆,搖曳生姿的青色藤蔓上挂着一枚淡黃色的葫蘆,可愛非常。
贏凜見他喜歡,就同夥計打招呼道:“這件我要了,怎麽賣?”
那夥計眼裏精明都快滿的要溢出來,連忙笑臉迎合道:“哎呦!客官你真有眼光,這件東西,說實話……來歷我也不太清楚,前些天有個讀書人來當的,這年頭度日不易呀,我家店主人也是個熱心腸,給了那位這個數。”一比五個手指。
“五兩銀子?”李瑜奇道。
小夥計一臉痛心疾首。
“莫不是五十兩銀子?”贏凜笑道。
“哪啊?”小夥計五個指頭快伸到天上去,跺腳道:“五兩金子啊!”
贏凜忍不住哈哈大笑:“五兩金子?你買啊?”
“小的我是沒有那個錢!”小夥計指着玉器說的口水橫飛,激動道:“你看這成色!這雕工,公子!欸!你不信,你聞聞這味兒啊!”
贏凜笑着搖搖頭擡腿欲走,李瑜遲疑片刻也跟了上來。
夥計見此情形,連忙攔住二人,嘻皮笑臉道:“且慢且慢,再容我緩個價啊!”
贏凜立住,面無表情的比出兩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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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成,二兩金子也太少了。”夥計擺擺手,面有不忿。
贏凜輕描淡寫的拍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塵土道:“我的意思是,二錢。”
“客官……”店夥計目瞪口呆:“您逗我呢?”
“愛賣不賣。”贏凜絲毫不拖泥帶水,擡腿就出了店面。
“慢着!”夥計小心翼翼向後望望老板,嘆氣道:“賣!我賣!”
雙方錢貨兩清後,李瑜望着一臉興奮擺弄手裏物件的贏凜十分好奇。
“贏大哥……你怎麽知道他會賣啊?”李瑜忍不住問道。
“你見過哪個給別人打工的這麽賣力的推薦一件玉器?”贏凜笑着回頭看他,将東西塞到他手裏:“更何況,這東西如果真的那麽貴,怎不見店主人迎出來?”
“說起來,我方才在店內并未見到有相似的玉器,”李瑜思索道:“如果真的十分貴重應該擺在十分醒目的地方才是!”
“欸!這就對了!”贏凜笑道:“這東西,怕不是他蒙騙來的就是撿來的,并沒有賣出的渠道,這才拿到店裏來賣,又怕驚動店主人,這才小錢賣給你我。”
李瑜拿起葫蘆細看,皺眉道:“方才我就想說,這東西其實并不是玉器。”
“啊?”贏凜也湊過來驚道:“那這是何物?”
“以前家中尚未遭賊時,父親很喜歡找各色顏料來作畫,”李瑜想起以前家中光景忍不住笑起來:“有一色,顏色肖似老僧衣最是難找,祖母就托以前的相識給父親找了一塊馬寶。”
“馬寶是何物?”贏凜拿到眼前左看右看,不解道。
“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是馬體內的,但也不是所有的馬體內都有……”李瑜費勁的解釋道:“我觀這物件質地與父親那塊墨料十分相似……可我只聽說過黃褐色的,并不知這是什麽動物體內的。”
“聽起來倒是十分有趣,”贏凜将東西還将給他,笑道:“這物件與你有緣,我買來贈你最是合适不過。”
“贏将……啊不,贏大哥!”李瑜焦急的推辭道:“這是不行的,這些東西并非尋常之物,比之玉石更加罕見,實在價值非常,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有什麽關系,”贏凜笑笑,又覺得這少年較真辯白起來的樣子也有可愛之處,安撫他道:“我也是小錢收來的,不然這樣,等你以後有錢了,還我兩個銅板就好了。”
“這怎麽能行,贏……”李瑜還想辯解幾句,卻見贏凜突然望着他身後板了臉,下意識噤了聲。
方要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響。
“你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啊!救命啊!”
李瑜回頭,見是一身着紫衫藍裙的女子縮到牆角,護着懷裏的小竹籃子,身前是一個黃衫白襖的貴氣公子,面色酡紅滿身酒氣,似乎欲行不軌。
那名男子的手還未伸到女子肩上,身側的贏凜早已飛起一腳,那名男子酒意未醒,身下卻已有了動作,微微側身閃避,只可惜行動稍遲,被贏凜一腳踹在肩上,倒地不起。
“贏哥哥,”那女子起身看見贏凜竟是滿臉的欣喜之色:“你回來了。”
“妙妙,”贏凜板着臉,一副要教訓人的樣子:“林叔早就說過,你一個女孩子不要一個人出來閑逛,我看你是沒得到教訓!”
此女正是林管家的獨女林妙兒,小名喚作妙妙。李瑜好奇的打量起她來,只見她,身量纖纖,面目清隽,一身紫色祥雲輕紗,內裏一件同色小襖,下着藍裙,系着胭脂紅色緩帶,緩帶上流水樣暗紋,一雙青色繡花鞋略有些窘迫的藏在裙底。
“妙妙知錯了……”林妙兒瞟到一旁的那名男子目光有些閃躲,小聲辯解道:“可我青天白日走大路,誰成想撞上這個醉漢?非要拉我回去成親……簡直不可理喻。”
那醉漢慢慢爬起,口中又喃喃自語些什麽,也知道是自己魯莽,留下身上玉佩,對着林妙兒施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贏凜也覺得古怪,打量手上玉佩,不由大驚失色,再擡頭時,人已不見蹤影。
“贏大哥……這玉佩怎麽了嗎?”李瑜見他面色肅靜,不由問道。
“……不妨事,”贏凜緩緩将玉佩纂入手中,笑道。
這玉佩,正面分明是燕國的饕餮圖騰,背面刻着燕文,明明白白寫道,為燕國皇子所持,奈何看不懂究竟是哪位皇子!
“贏哥哥……”林妙兒笑道:“還未介紹這位公子是誰呢?”
贏凜回過神,笑道:“啊……這位,是我的一個知交,名喚李瑜的。這位就是林叔的獨女,小名妙妙。”
二人相互見禮,又閑聊數語。而後三人一同歸府,自是不提。
是夜,贏凜回到房中,卻見房中坐着一名白袍少年,不是李瑜還是誰。
贏凜從前只看他穿些灰青色衣袍,雖然眉目精致,卻總覺得哪裏不夠。如今他換上白袍才看出其中的門道,他生得眉清目秀白白淨淨,穿深色總覺得身量不足,看起來不夠明朗。如今換上白袍,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看起來頗有芝蘭玉樹之感。
“怎麽來到我房中?”贏凜一向習慣先發制人,進門就笑道。
“贏大哥,今天撞見那位,恐怕……來頭不小呢?”李瑜起身笑道。
贏凜斂了笑意,将外袍脫了搭在山水屏風上,神色平淡道:“你還知道什麽?”
“我也只猜到這裏,不過我實在不懂,”李瑜皺眉道:“那人對我大梁絕對有用,今日為何不全城搜捕将他拿下?”
“那人雖然醉酒,但頭腦清醒的很,”贏凜坐在桌邊,有些煩躁的輕揉眉心:“那玉佩也根本就是有意塞給我們的,可見暴露身份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他此舉,分明就是受降的意思。”
“燕國國君肖應祯,子嗣二十餘多……”李瑜垂眸道。
“如此大費周章去全城捕拿勢必造成百姓惶恐,更何況,也不能确定此人可用。”贏凜将玉佩掏出細細摩挲。
李瑜略施一禮道:“小子受教了。”
贏凜有些疲憊的笑笑:“你是懂大道理的人,我這卑劣人的小手段,不學也罷。”
“贏将軍絕不是卑劣的人,”李瑜直起身,面色堅定道:“與贏将軍相處這些時日,屬下更加相信,贏将軍是真正的君子。”
“多謝你。”贏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難為你還肯相信我……”
稍微頓了頓,仰頭輕笑:“有段時日,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卑鄙小人。将大批手無寸鐵純良的農夫帶上戰場,讓他們殺人,然後……看着他們死掉,屍體腐爛在戰場上,潑上菜油,燒成一把細灰。”
“可這不是你的錯!”李瑜極力反駁道:“這不是你做的決定!”
贏凜如夢初醒一般看着他,看着那個骨架纖細的少年大聲為他辯白,激動的面紅耳赤,細白的脖子也變得嫣紅,雙手握拳,大聲的想要告訴他,這些不是他的錯。
贏凜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他輕聲道:“但是人已經死了……李瑜,是非對錯,都沒有意義。”
“是我帶他們上了戰場。”
“也是我調動不當,讓他們死在異鄉。”
“這個千古罵名我背定了……過幾日,梁王會下令逐我出境。”
李瑜的眼中漸漸泛起水霧,贏凜看着這單純白淨的少年黑如曜石像被清泉洗過一般美的驚人,仿佛能洞察人心,雙唇微微嗫嚅着好像要說些什麽,但又欲言又止。
“李瑜,瑜也算是個好字,”贏凜輕笑:“可我總覺得有個字更加配你。”
李瑜一愣,含淚笑道:“何字?”
“山谷為峪,就像你一樣,”贏凜帶些溫柔的笑意,仿佛能蠱惑人心一般:“虛懷若谷,洞察世事卻從不為學賣弄,謹慎良善如斯,當真可貴,此子似峪。”
“峪?”聲音略帶哽咽。
“既然你本家姓非李,不如懸姓留名?”贏凜輕輕摸摸他的頭:“就叫子峪,可好?”
“将軍若被驅逐,子峪,甘願跟随。”子峪抹抹淚花咬牙道。
“此去再難回還,”贏凜做為難狀:“我本想,将你帶回将軍府,我父親過幾日歸隐山林,帶你一同歸去,免得跟着我受苦。”
“子峪不怕。”子峪死死握住他衣袖,不肯退讓。
“好。”贏凜見他眼角嫣紅,眸中還含着清淚,實在可憐,忍不住将他整個人納到懷裏拍幾下:“莫哭了,多大了還哭鼻子,叫人看了笑話。”
子峪被他抱住就是一愣,頗有些難堪,實在是他長了這麽大除了自小帶他的李家母子還未有人這樣哄過他,因他少年老成,比一般同輩懂事更早,平日裏循規蹈矩,今日這般哭泣竟是平生第一遭。
他一開始跟随贏凜只是因為此人的手段實在讓他害怕,贏凜為人決絕,可用,留,不可用,殺。脾氣難說是好,說他殘暴,他卻有自己的一套原則。說他善良,似乎有些可笑。
可身為人臣,他絕對盡職盡責,單單這一個忠字,就讓人心生敬佩。但如今,這個骁勇的将士将為君王的錯誤背負罵名,甚至被流放,失去一切。
這,絲毫沒有公正可言。
贏凜生得身高腿長,平日裏看着有些削瘦,身上卻很是精壯,子峪被他這樣納在懷裏無法動彈,被他身上熱氣一熏臉也忍不住紅。贏凜身上自有一種凜冽的氣息,子峪只覺得那味道像極了家鄉盈泓村的風,忍不住細細聞嗅。
贏凜見他似乎好了些,就将他放開,勸回他自己房內。
贏凜躺倒床上多時,心中氣悶才稍稍平息,摸摸胸口似乎并無異常,也明明将近秋分,如何這般燥熱?
一閉上雙眼似乎就能看到那少年含淚雙眸。
他做事向來坦蕩,只要心存善念,行的端坐的直。但這次,也不由得心有不忍。
贏凜再三嘆息,往裏轉了個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