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蘇钰一邊跑一邊放聲痛哭,終于再也沒人能把她當成個什麽玩意兒樣随意擺弄了。終于這個喜歡她的人也死了。

她在城郊那片黑暗裏跑了很久很久,卻始終都走不出去。她恍然意識到是自己情緒不穩,大悲大喜,在這野外撞上鬼打牆了。

她只好又跑回良瑛屍身邊停留了片刻,良瑛的身體又僵又冷。她突然想到良瑛還從來都沒有牽過她的手,也沒有抱過她,更別說親吻。

良瑛這樣一個人,就連她偶爾說些俏皮話都要臉紅,恐怕不是明媒正娶的姑娘,他都不會碰一根手指頭,蘇钰那時候卻覺得他這樣很好,兩個人并沒有什麽山盟海誓。蘇钰只問他,要是有一天她被這家人趕出去了,他願不願意帶她走。

良瑛那時候的表情,她這輩子都不會忘。那個面容并不如何俊秀甚至有些寡淡的人,又驚又喜的回她,當然。

他回答的太快,表情那樣生動,一瞬間蘇钰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對她一個風塵女子說當然,那樣高興。就好像她是什麽難得的寶貝。

她第一次被人這樣重視,這麽寶貝。

蘇钰緩緩躺倒在良瑛僵硬的胸膛上,手指緊緊和良瑛冰冷的手指纏在一起。

“良瑛……”蘇钰還是忍不住流淚,偏過頭去親吻良瑛的唇角,喃喃低語:“我得走啦……”

待靜了一會,蘇钰重新站起身,頭也不回向那片黑暗裏走去。

蘇钰跑了很久,最終在一天正午時分,在那條河旁。遇見了贏凜和子峪。

子峪聽完很久都有些緩不過來,覺得胸口悶悶的。

贏凜只是低頭看着地面,并不說話。

蘇钰笑着擦幹眼淚,道:“我……不會給二位添麻煩的,二位是做大事的人,帶着我怕是也不方便,我就……不再同二位一路了。”

子峪急了,上前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姐姐這是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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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凜笑得帶着幾分揶揄:“蘇姑娘,這是生我二人的氣了?”

“怎敢,”蘇钰搖了搖頭,神色頗有些倦怠:“只是我,如今……”

“我二人要去尋一位前輩,給子峪治病,姑娘若不嫌棄舟車勞頓,盡可同行。”贏凜放緩了聲音道:“我一個粗人也不懂怎麽照顧他,姑娘若是能留下來看顧他一二,我也是樂意至極。”

蘇钰輕聲拒絕道:“我這樣的身份既然已經被二位知曉,就不該再跟着二位了。也謝謝你們,并不怪我利用你們……我想通了,那夥人既然已經被公子趕走了,我……我想回來,守着良瑛。”

子峪見她心意難轉只得嘆氣作罷,繼而問道:“姐姐以後如何謀生?”

“我可不是只會行那茍且之事,”蘇钰淡淡的笑道:“我在夢蜃樓學過一手好菜,我已經同店家說好了,在這酒樓邊上開個酒菜鋪子,酒菜就端到酒樓來賣,盈利再分成就是。”

“今日早起,鋪子還不方便,就同酒樓借了廚房,捏了些餃子。”蘇钰溫溫柔柔的低下頭,略有些羞澀的攏了隆耳邊的碎發:“本來是想賠罪的……你們不嫌棄就嘗嘗。”

“那,我們二人今日,就嘗嘗姐姐的手藝。”子峪笑着同贏凜坐在桌旁。

一盤皮薄如紙的餃子,個個滾瓜肚圓。晶瑩剔透的皮裹着湯汁飽滿的肉餡,看起來頗為誘人。

贏凜拿起筷子略遲疑了一會,笑道:“蘇姑娘,按梁國的規矩,我們那是要請人吃的人先動筷的。”

子峪面無表情在桌下狠狠的踩了贏凜一腳。

蘇钰失笑道:“是我忘了。”說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咬進嘴裏。

贏凜這才起筷夾了一個放到子峪碗中,調侃道:“吃吧吃吧,看你饞的。人家蘇姑娘做的東西,先吃一個怎麽了。小孩脾氣。”

子峪氣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笑得有些咬牙切齒道:“贏将軍莫不是還沒醒酒呢?我幾時耍脾氣了?”

“喲……沒醒酒的是誰啊,我昨晚可是站着出的這道門。”贏凜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得人牙癢癢:“小公子你呢?”

蘇钰覺得好笑,只好又勸了幾回,兩人這才安生吃了早飯。

兩人吃過早飯便往即墨城街上去閑逛,向客棧掌櫃打聽那白石老人的消息,客棧掌櫃卻也是一頭霧水,言說他在這裏開店十年多還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即墨在齊國姑且也算是個不小的地方,許是快盡年關了,來來往往置辦年貨的人也是不少。因此街上攤子雖然不多,但是人卻不少。

贏凜看了一會便覺得意興闌珊,偏頭看看子峪仍是呆呆的走在後面,忍不住伸手拍拍他腦袋,心疼道:“怎麽了?”

子峪輕輕搖了搖頭:“無事。”

“再往前面走走,帶你去看個好玩的。”贏凜拉起他的手就向前走去。

有些事子峪不願說,他便不想問,他寧願等子峪想說的時候說,也不願意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

贏凜少時就混跡于軍營之中,因此極善于察言觀色,戒心也重。争強好勝如他一向對事情的掌控十分執着。他像天生就能看透人心一般,對身邊人的心思了如指掌。不了解到一定程度的人總是難以親近。

贏凜也覺得十分納悶,但不知為何。對子峪,他似乎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戒備。

第一次見他時,那孩子一雙清澈到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就像一股清泉一般,他用弓箭對着他的時候手指都忍不住微微的發抖。第一次見面的人,就能讓他安睡在自己枕側。

肇臨從十四歲起就跟着他,如今已經快要十年了,他還是習慣性的讓肇臨走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而子峪,仿佛是自從認識他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旁人看着像是兩位身家顯貴的公子在街上閑逛,哥哥牽着弟弟,兄友弟恭。子峪卻被他扯的耳根發燙,忍不住小幅度掙紮起來,想将自己的手抽回來。

“贏大哥,手……”子峪仍在掙紮,贏凜的手卻如同精鐵一般緊緊的箍着子峪的腕子,難以動搖半分。

“快到年關了,哪裏都一樣熱鬧。”贏凜顧左右而言其他,手下力氣卻不肯松。

子峪被他的話說的心下也松了幾分,再看街上的人都并不如何注目,想想也不再掙動了,由着贏凜去了。

“記得以前,我還未往軍中任職時,母親那時也還在,快到年關時,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往梁都鬧市街上去,并沒有什麽好買。只四處走走逛逛。那時林叔帶着妙兒,妙兒總是走了幾步路就不肯再走,母親這時總會将她抱過來安慰,林叔想将她接過來父親卻不肯讓……”

贏凜說這話時臉上表情淡淡的,帶着脈脈的溫情,嘴角眼尾含着醉人的笑意,說的話也稀松平常,子峪卻聽的眼眶微熱。

“後來,母親去了。”贏凜的聲音不急不緩,微微顫抖起來:“我和父親相聚的時日更少了,但年前幾天,他總會找些名目帶我來街上走走……他說這熱鬧。”

贏凜那時候一直不太明白,那時候他的軍中任職的時間也還不長,近了年關軍中事務也繁忙,贏千裏卻總是扯他出來閑逛,他十分的不耐煩。

“現在想來,他應該比我更害怕回到那個空屋子裏吧……”贏凜的臉沐浴在晨間冬日的暖陽中,看起來十分的溫柔。

子峪離他更近了些,手臂挨着他的,竟生出了一絲暖意。

子峪放輕了聲音道:“我家鄉雖然只是一個小村子,但是每年過年都很熱鬧的。家家戶戶都沒什麽錢,但過年的時候,再窮的人家也會做些紙燈放在房前屋後,每一個角落都亮堂堂的。這是,為了給祖先照亮回家的路,過年了……都要回來看一看的。”

他聲音本就幹幹淨淨的,如今聽着更是悅耳。

贏凜眼前仿佛看見那個被大雪掩蓋的小小村落中滿是橘色的暖融融的燈火,燈火綿延,爆竹聲如雨打芭蕉,一戶人家正圍在一起守歲,父親懷裏抱着小小的玉雪可愛的孩童,年邁的祖母笑呵呵的一針一線的為一父一子縫着春服。

子峪見贏凜神情若有所思,只好笑着繼續說了下去:“每年守歲,一家人總在一起,我最是貪睡……父親他……”子峪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落寞。

贏凜知他是有些想家,這還是個小孩子呢,想到這忍不住伸手捏捏他臉頰,腳步一頓:“到了!”

子峪擡頭一看,前面是個刷戲法的,頓時眼前一亮:“看戲法?”

“想看嗎?”贏凜有意逗他,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故意裝的興致缺缺:“這個我不怎麽想看啊……”

“啊……”子峪明顯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勉強道:“那,那不看了,我們接着找人。”

“看!怎麽不看!”贏凜将他轉過來的身體重新扳了回去,低頭在他耳邊輕語:“你看,這些人都是走南闖北的,客棧掌櫃這樣的人精都不知道,這白石公可是個能人隐士啊!這些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些交情,當然是問他們消息來得快些。”

“是有些道理……不過,怎麽問呢?”子峪被他灼熱的呼吸吹得耳根發熱,直覺問這些人消息必然來得快,可這些人怎麽告訴你呢?臉上帶些質疑的望着贏凜,這人分明就是看他想看在欺負他。

贏凜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你看你的,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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