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峪向前看時,見是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名七八歲小女孩。周圍人熱熱鬧鬧的圍着一圈又一圈,場內只有那個破木桌上有一小缸清水,看不出什麽門道。

那漢子抱拳向周圍拱了拱手:“行走江湖靠本事吃飯,借寶地仰賴諸位一觀。相逢即是緣分,錢多錢少不嫌棄,但博諸位一笑。”

說罷,那漢子将女兒放在桌子上,小姑娘生着一張笑臉,笑眯眯的看着那缸清水。

漢子笑問:“巧兒,這水中有什麽呀?”

巧兒将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伸到冰冷的水中攪了攪,仰臉看向那漢子道:“水裏有魚。”

那漢子在水面上虛虛的一揮,只見兩條金色大約有半尺的錦鯉從水缸中騰然躍起,躍到半空中又擺尾落回缸裏,濺起不小的水花,衆人驚的嘩然,再看向水面時,那缸中仍是淺淺的一缸水,哪有半點魚的影子?

“好!”衆人齊聲喝彩。

子峪看得也高興,便合手笑着對贏凜道:“真是厲害。”

贏凜笑而不語,只是抱着手在一旁安靜的看着。

那漢子環視周圍,掃到贏凜,見他只是笑着駐足觀看,并不喝彩。不僅皺了皺眉。

巧兒捧着銅盆,方要跳下桌子來讨賞。

那漢子不動聲色的按住了巧兒笑了笑:“巧兒,你再看看這水中除了魚,可還有別的?”

巧兒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臉凍得通紅,仍是乖巧的坐了回去,伸長了脖子将小腦袋往缸邊湊去。

贏凜眯了眯雙眼,嘴角挂着陰冷的笑意。

巧兒看了會便回頭道:“還有花。”

那漢子面色凝重起來,雙手空蕩蕩的緩緩向上擡起,卻仿佛受到千鈞阻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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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盯着石缸水面細瞧,連喘大氣的聲音也無。

正這時,只見水中綠影浮動,一只幼嫩的綠芽仿佛活物般在水中游走,蜿蜒而上。順着缸壁緩緩向上,含羞帶怯般從水面處露出尖尖細角,繼而繼續向上,忽而停住不動。

衆人口中忍不住發出驚嘆聲,要知道,這可是寒冬臘月,即墨雖說是不如何寒冷,卻也沒有聽說有冬日裏開花的奇事。

“這是……菡萏?”子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那尖尖細角仿佛聽到子峪的聲音一般,輕輕抖動開來,一面渾圓若翡翠的荷葉亭亭立于水面之上,很快第二片、第三片接連破水而出。

那漢子仿佛力氣即将用盡,他穿的并不多,此刻額角上竟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聲音帶些嘶啞着說道:“諸位看得過瘾,便施予咱們父女些錢財,咱再施把子力氣,真給各位開出個花來。”

衆人看得高興,又見這漢子實在辛苦,也都紛紛慷慨解囊扔了不少銅板出來。

巧兒麻利的竄下地,彎腰在地上撿銅板。

漢子低吼了一聲,手腕上翻,做了個迦印的形狀,雙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不時,那水面上竟真的浮出了一個舉着嬌弱的花苞的骨朵,藏在荷葉後面,很快便升至荷葉中間,緩緩的抖落一層又一層白色的紗衣,開出了一朵精致異常的小小白蓮,那白蓮不過手掌大小,每片花瓣薄如蟬翼,卻又雪白異常,随着北方的寒風微微顫動,十分惹人憐愛。

空氣中立刻散發出了夾雜着些許即墨城中冰冷的氣味的菡萏清甜的香氣,好聞的很。

子峪看得入迷,傻乎乎的笑了。

贏凜漫不經心的轉頭看了看他,卻移不開目光了。只見子峪眉頭微微舒展開,一對美目已經有了當年書中記載柏夫人‘眸蘊星辰,深邃可見人影’的雛形,濕潤的淡粉色雙唇無意識的張開,貝齒輕輕咬着下唇。

贏凜忍不住暗罵了一句,桃花眼中隐了些火氣,轉頭不再看他,而是望向場中要錢的小姑娘。

巧兒将地上的銅錢一一拾起,又在四周走動,将銅盤遞向人群中,正巧遞到贏凜面前,不期然的擡頭,見那個長身玉立的英俊青年眸中仿佛含了岩漿一般盯着自己,吓得立時不敢再動。

贏凜不以為意的從錢袋中取出一枚成色極好的金窠子放在銅盤中,對那漢子笑了笑:“這錢給你,我要那支花。”

巧兒一愣,回頭望向那漢子:“爹爹,他說……”

“我這花……不賣。”那漢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咬牙切齒地道。

子峪不解的望向贏凜,印象中,贏凜這等粗人什麽時候會做出這種風雅的事情了,而且面色不善。

周圍的人見有熱鬧看,給了賞錢卻都不願意挪步,像是非要知道這把戲背後的門道一般在旁邊打着哈哈。

“唉……怎麽了這是,為什麽不賣啊?”

“一朵花給你十兩金子!把戲漢子!你腦袋燒糊塗了?”

那漢子粗魯的揮了揮手,粗聲粗氣的道:“今天就這樣了,我父女二人要收攤了。”

衆人見那漢子并不理會贏凜,只道無趣,也都紛紛散了。

巧兒見周圍無人盯着,在缸上罩了一塊黑布,那盆水中菡萏立刻消散了。

贏凜走上前,将金子放在那張斑駁的破木桌子上,手下微微用力隔着黑布按住缸邊,微笑着看向那漢子道:“我家公子喜歡你這花,今天,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巧兒有些害怕的躲到漢子身後,露出一點點頭悄悄看着他。

子峪的笑臉有些僵硬,伸手拽了拽贏凜衣角,聲音如同蚊讷:“我什麽時候說過……”

漢子仿佛噎住一般盯着眼前這兩個衣着光鮮的公子哥,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不禁面露苦色。

贏凜安撫一般拍了拍子峪的手,頭也不回卻狀似無比深情的道:“你放心,你喜歡的東西,我一定買來給你,又不是不給他錢……”

子峪:“……”

強買強賣這種事贏凜做的駕輕就熟渾然天成仿佛用情至深的缺心眼纨绔弟子,但子峪……真的做不來。

那漢子嘆了口氣,左看右看小聲道:“不是我不賣給二位,說實話,我這戲法一年耍到尾也掙不來這位公子出的這個錢……實在是這個花是個只能看,摘不到的假物。”

子峪奇道:“大哥何出此言?”

那漢子再三嘆氣,仿佛放棄了一般道:“我在附近有個落腳處,你二位且随我來。”說完,叫巧兒收拾了東西,幾人一路往城西破棚子裏去了。

即墨城西是個賣藝耍把戲挂門漢的聚集地,稀稀拉拉的幾塊油布搭成個破破爛爛的棚子周圍立着兩堵露出斑駁牆皮的灰牆,連門都沒有,勉強算是個遮風擋雨之所。

子峪忍不住皺了皺眉,一路上這樣的棚子還有很多,裏面很多都是乞丐和巧兒父女這樣的賣藝人。

巧兒輕車熟路的從牆角扒拉出來幾塊燒得有些灰白的木板,在臨時搭成的竈臺邊小心翼翼地生火。

“巧兒,時候還早,生什麽火?”那漢子略有些不悅的嚷道,側身請贏凜和子峪進來:“二位進來說話。”

巧兒果然将木板堆了回去,木木的坐在一旁,臉上扔挂着笑意。

“這位大哥,”子峪盯着巧兒的側臉,試探的問道:“小姑娘莫不是有些癔症?”

那漢子沉默着點了點頭。

“我聽說,白石老人有位高徒……什麽病都醫的好。”贏凜笑着接話道:“大哥莫不是不知道這回事?”

“……怎麽不知道,”那漢子聽的此言頓時激動起來,眼睛發紅道:“我家巧兒這病還是那白石老人給看的,如今仍是時好時壞。”

“這卻奇了,”贏凜聽的一愣:“不是說……死人也能醫的活?怎麽一個小小的癔症卻治不好了?”

“誰知道!”那漢子像是說漏了嘴一般,目光閃爍道:“……說我家盜了仙家寶貝,合該如此,天意不可違什麽的……”

“那……”贏凜像是沒察覺到一般,轉而笑問:“那大哥,是得了什麽仙家寶貝啊?”

“……就是這個,”那漢子一臉的不情願,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昂貴木料所制的金漆盒子遞給贏凜,辯解道:“根本不是偷,這是我同孩子娘往燕國去時在荒漠中無意尋到的一個東西,沒什麽大用處,喚作池蜃。”

贏凜輕輕打開盒子的機括,只見盒中漆黑一片空無一物,便将盒子舉起對着那漢子問道:“什麽也沒有啊?”

那漢子在盒子上方揮了揮手,盒中立刻長出了一根柔嫩的葉莖。

子峪看着盒中之物所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道:“我好像……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了。”

有人在沙漠中行走,饑渴交加之際會看見類似于此的幻象,人稱海市蜃樓。突然在荒漠之中見到一片綠洲,其中有樹有水。或者是一片鬧市,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這東西與之類似,名叫池蜃,感血氣而生。

那漢子聽得子峪解釋過後,附和道:“不錯,我同孩子娘在沙漠中走了四五天,身上帶的東西都吃光了,人也快不行了。那時候看到了一片碧藍碧藍的水,水面闊的很……水中間有塊平地,平地上面很多花草,很多很多,就有和這朵花一模一樣的。”

“方才我便想問……緣何不見大嫂?”贏凜着實無意聽他的奇聞,只得出言打斷道。

“……我們二人沿着那水的方向走了很久,卻連一滴水也沒找到,孩子娘……就死了。”那漢子神色有些黯然,帶着些凄慘的笑意道:“我被當地人救醒,和一個老頭用身上僅存的錢,換了這個奇物……就回到齊國來,接巧兒一起生活。”

“對不住,問了不該問的……”子峪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怼贏凜,有些歉然道:“這花既然是這麽重要的東西,我們不會執意要買。不過小姑娘的病,怎麽會看不好呢?大哥莫不是被江湖庸醫蒙騙了吧?”

“怎麽可能被騙?就是白石!”那漢子極力辯解道:“我領着巧兒在那即墨山下求了一個月才得以進到山門,那即墨山外根本就是迷陣,旁人一進去,別說找到山門,就連想出來都難!不會有錯的。”

贏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贊賞的看了看子峪,小子,挺鬼啊。

“看你們也不像是來找我買花的,倒像是打聽消息的……”那漢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方才人多我也不便多說,不過你們要是真心想去找他還得要更詳細的消息吧?”

贏凜頓時心領神會從懷裏掏出來十兩銀子塞到他手中,笑道:“大哥別誤會,我兄弟二人也是尋他去治病,一點小意思。”

那漢子掂了掂手中的銀子,面色很是慎重:“這麽多錢……你們該不會是尋仇吧……雖然白石沒有将巧兒的病治好,但确實有所緩解,我還是……”

子峪苦笑着搖搖頭,将袖子挽起,一段雪白的細弱小臂上遍布褐色的細紋,密密麻麻,看起來甚是可怖。

作者有話要說: 這點時間事情有點多哈,比如失戀啊兼職啊什麽的撞到一起真的是煩透了,不僅有些感慨人生就是這樣啊。不能在一起,就好好的體面點分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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