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影黑蟲(二)
計劃都是美好的。然而我沒打通爺爺的電話,他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态。我心中有些奇怪。老家就他一個人有個老年手機,一個電話打不通,還真是毫無辦法。出發之日迫在眉睫,我只能先随方皓出發。
绾绾在的市叫巫衍,一個比較奇怪的名字。不過,地方越小,稀奇古怪的稱呼越多。我老家那兒圖省事,取橋名時,直接是一裏橋二裏橋三裏橋的。
等我倆坐上動車,放好行李,我問方皓:“姜局找你說了啥?”這次局裏出差,實際情況除當事人外,都是保密的。組外的人不知道實情。出發前,老姜單獨把方皓叫進了辦公室。偷偷摸摸說了半天小話。他以為做得多隐蔽,還不是落在我眼裏。
旁邊有人要過去,方警官屈膝讓了他一下,扣着自己的袖扣,問:“你是算的還是看的?”
“你猜?”
他神秘兮兮道:“你湊過來。”
我忍不住好奇心把耳朵湊過去,就聽方大警官悄眯眯道:“自己算。”
“……”真他娘欠揍。
火車開後,我又打了一次老家電話,這次終于通了。我連忙将手機從免提狀态調回來,上來就問:“爺爺在做什麽呢,怎麽之前不接電話?”
老爺子道:“出了趟門。手機沒帶。”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旁敲側擊問:“爺爺,你有沒有和你差不多大的朋友。”
“你二叔公三叔公不是嘛!”
“不是這個。”我不知從何說起,舔舔嘴唇,心中暗自希望等會不被罵得太慘,小聲道,“就是之前我晚上碰見一個老頭子,他問我認不認識黎天啓。那黎天啓不就是你嘛。”
老爺子很謹慎,先問我:“你幹了什麽才會遇到我的熟人。你是不是又給人算卦了!”
我閉閉眼,老老實實把事情全數交待了一遍。然後立馬把手機拿遠。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哇哇叫了半天,将我從小到大的事全數落了一遍,那副氣急改壞的模樣。要不是我怕火上澆油,其實我真想反駁一聲,我會算卦不還是你教的。人家看我這水準,還說我不配當黎天啓的後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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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皓一直盯着我,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打電話用的方言。他一句也聽不懂。
等老爺子罵得差不多了,我才伸着脖子湊上去:“消消氣哈。”
老爺子罵了句臭小子,重重道:“那人長什麽樣。你再說一遍!”
“我沒看見。”
那頭又罵了:“你是不是我孫子,被人威脅了連面也沒見着。”
我特別委屈:“那他站我背後拿蟲子吓我,我沒敢看。再看時他都不見了。”
“你說啥?你說的蟲是不是黑乎乎一團。”
“合着您剛才沒聽。”
老爺子道我剛才只顧生氣了,你再重新說一遍。我哦一聲,就用方言,将劉洪的案子重新和他講了一遍。講完那頭半天沒聲音。我喊了好幾聲,老爺子才道:“沒聾!”
得,我又多嘴了。
電話那頭悉索索的不知道什麽聲音。就聽爺爺道:“你現在人都大了,我都管不着你了。半路讓你回去,估計也不可能。自己小心吧,再碰上那個人,跑遠點。別和他打交道。”
我問:“您和他真認識。”
爺爺不答話,只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讓他想一想,過會給我打電話。還沒等我回答呢,他就給挂了。嘿,之前不還說,讓我離他遠一點。等我問是誰了,就說自己記不清,糊弄孩子呢?但我現在能确認一點,這人爺爺肯定認識,交情還不淺。就不知道是好交情,還是壞交情。他也沒提那蟲子是什麽。我這關鍵要問他這事呢。給忘記了!
方皓雖然聽不懂我們在聊什麽,但大概也能猜到:“看爺爺的口氣,不像是很急。他既然心中有數,不勸阻你了,你就放心大膽去做。”
我心說,那是因為他已經說過好多次,我一直都沒聽。他這才說反話的。爺爺說過會打電話給我,希望他還記得這句話吧。我一個蝦兵蟹将,可還得靠他老将出馬了。
到了巫衍,我們就近找了個旅館,把東西放了。
我問方皓:“是不是要去局裏?”
他卻說:“要先再等一個人。”
我詫異道:“還有誰?”想了想,“難道出門前老姜和你說的就是這件事?”
方皓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我看他神神秘秘的模樣,心道,賣什麽關子,那等會兒,你不還得把底交出來麽。好像把事藏肚子裏,就能紮根似的。今年秋天我種下一個秘密,明年收獲許多個秘密。我吐槽道:“我得給你改個稱呼。小方人。”
方皓正在洗手間,水聲蓋過了我的聲音,他只隐約聽到我在說話,還以為我在喊他,特別正直地跑出來問我說什麽。
我說:“給你取外號叫小方人。”
“什麽意思?”
“那歌你沒聽過啊?”我奇道,然後我給他唱了一遍。“我有一個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方警官特別無語的白了我一眼,又紮回了衛生間,到底還是沒忍住,“黎澤,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比我大的那兩歲,是白長的。”
我嚴肅道:“沒白長。挺大的,也很好用。”
洗手間的門重重拉上了,隐隐伴着一聲靠。我樂得不行,當年剛見方皓時,他伸手指着我,還說對就你別看了過來,多牛逼一人啊。現在呢,不還是被我怼地無話可說。
也不知道方皓在衛生間做什麽,搗鼓了很久。我躺外面床上都快睡着了,朦胧中似乎看到方皓出了洗手間,走到我床邊,英俊的臉上黑氣游動,一張嘴突然吐出一團黑影——
我一哆嗦,直接給吓醒了。
坐起來看看表,這迷糊過去不到一分鐘。
卦師的夢,通常有些寓意。我心裏覺得這是個不太好的兆頭。想了想,起身從包裏翻出三枚乾隆通寶。這是那回我在何東事件生病後,爺爺走前交給我的。
我小時候見過它,被壓在箱底,很少見爺爺拿出來。
銅錢被紅線一枚接一枚綁纏在一起,做成了長命鎖的模樣。上面紋絡斑駁,一看就年代久遠。爺爺把它交給我,一定是希望我運勢安穩,太太平平。他對我真的很好。
等方皓出來,就見我拿着長命銅錢朝他招手。
我把銅錢鄭重放到他手心:“你把這個戴上。”
他也是個識貨的人,翻來覆去看過後,意識到它的貴重,又還給我:“這應該是你家裏人給你保平安的吧,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能要。”
“我沒說送給你啊。借你戴戴。”我想了想,“你信我的吧?”
“信。”
“嗯。我覺得在巫衍的這段時間,你比我需要。”我二話不說,直接把長命銅錢挂他脖子上,塞進衣服裏放好,“等回去後你再還我。”
他還是遲疑:“那你……”
“我出發前給自己看過了,沒什麽大問題。倒是你比較麻煩。聽我的沒錯。”我沒有說謊,不知為何,方皓的氣運原本是十分好的,最近卻發生了變化。還有一點我沒說的是,我有些測不準他的運勢了,通常這發生在被蔔者與卦師有牽扯的情況下。可見這次出行,他與我關系緊密,是以我難以作出明确方向。那麽,一榮俱榮,他沒事,我就肯定也沒事。
保他自然是在保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方皓并不是十分矯情的人,也就接受了。看他那珍而重之的表情,我暗想,要是我告訴他,祖傳的東西只能給我黎家的媳婦,他會不會跳起來。
看一個向來自持的人跳起來,應該也挺有趣的。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就見方警官輕輕松松把他那兩個五十多斤重的箱子拎到了一邊,仿佛手裏的不是箱子,而是紙片。說道:“下去吧,人應該快到了。”
我:“……”
我還是不要挑戰方警官的權威比較好。
他下樓比我快,我到時,方皓已經見到了人,正在和人握手。我在樓梯上看下去,方皓對面站着一個高瘦高瘦的中年人,留着八字胡,剃了小平頭。方皓大約是說到了我,伸手往後一指,中年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來。我三步并兩步下去,打了個招呼。同時心裏有些微動,這個人面孔平凡無奇,眼神十分平淡,但隐隐能看到蘊藏其中的精光。
令我心裏一跳的人,我通常比較在意。但當我掃向他面容,試圖看出他近來氣運時,我才真的大吃一驚。這個人我竟然完全無法看透。
雖然從小受到耳濡目染,但真的蔔卦于我,确是半路進門。令我第一次測卦的,是何東那張臉。當時我心中猛跳,總覺得想要做些什麽。而我胡亂揣測,頭回就被我誤打誤撞地找對地方,抓到了何東。我雖然嘴上沒說,心中還是有些膨脹的。所以姜明望找我時,我稍加推辭,倒也接下了這個活。
然而那夜不明身份的老人,此刻我看不透的中年人,深刻令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在他們面前,我猶如蚍蜉。那時老頭子說我擡舉了自己,看來确實如此。
大約是我将震驚寫在了臉上,高瘦的中年人略加思索,微笑起來:“你是卦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