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玉覓龍(十三)
我輕聲說:“我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會治病。”
白莺莺說:“眼下你不就知道了。”
“這可奇怪。要論醫術,白小姐該比我擅長吧。”
“正統的我擅長。邪門的,還是黎老板比較熟悉。”
這當口,我也見着了那個孩子。
大約六七歲,臉色發白嘴唇發幹,眼睛緊閉。趙芳走到他身邊,摸了下他的額頭,今日倒是沒有發燒。只是人看着就是有病在身。她看向我,面上滿是懇求。我當然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情有多急切,可我真的不會看病。倒是白莺莺瞧我窘迫,主動把趙芳請了出去。
“胡師父看病不便外人在場,趙姐先在外面等着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等白莺莺回來關上房門。我才道:“白小姐,這玩笑不好開。”
趙泯湊過去看那個孩子,在一旁插嘴:“是呀。要出人命的。”
白莺莺道:“放心,我敢叫黎老板來,自然是你能看的。”
我就聽她說,她治的病,是陽病。而眼下要我看的,是陰病。什麽是陰病,就是不是生理上的毛病,可能是受了驚,掉了魂,或者是沾染些什麽,亂七八糟那一種。她說小孩子體弱,去鄉下沾染些什麽,也說不清楚。她已經明白看過了,肯定不是身體出了問題。既然不是醫生能看的,那也只有另尋途徑。
我說:“那你也不該找我。我什麽本事,你不知道?”
白莺莺挑起柳眉,反問我:“黎老板連我白家蠱術都摸了個門清。這會說自己沒本事。我倒是無所謂,最多不再管這事。反正這孩子與我沒關系。人情麽,把你請了來也算是還了。等出了門,別人說你裝神弄鬼,我可管不着。”
趙泯在我後頭轉了一圈,裝作無意地咬耳朵:“她威脅咱。”
我當然知道。這人不是你弄過來的麽。我走到床邊看了眼那個孩子,摸摸他腦門,冰涼涼的冷汗。略一思索,問白莺莺:“你确定是那種東西?”
白莺莺嬌聲說:“等黎老板确定病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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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我要去讓趙芳算個卦。”
白莺莺道:“你不能直接起卦麽。”
這種輕而易舉的語氣仿佛在說一加一你都不會啊。我有些尴尬。我就是不會。早說你看高我了你還不信。白莺莺攔住我道:“你的乾坤通寶呢。拿出來用吧。”
這三枚小銅錢有多少人知道我已經不奇怪了。但這麽直白的讓我直接用的,白莺莺還是頭一個。至今我統共也就用過兩次。我從脖間掏出乾坤通寶,十分懷疑:“你确定?”
白小姐沖我笑了下,然後直接拉上了趙泯的手。趙泯一臉受寵若驚。
“我們就先不打擾。黎老板慢慢來。”
她居然就直接走了。
房間裏就剩下我和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
我嘆口氣,如今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逼在這份上沒有辦法。試試吧先。老人與孩童是不經常測卦的。一個是無甚可測,一個是變化太多。這孩子雖然臉色透青,但是哪裏都瞧不出黑氣。不像方皓那一回,明明擺擺有黑氣纏身,顯示有禍。我掏出乾坤通寶,放在手心,握住孩子幼嫩的小手,閉上了眼。很快就沉入了意識。
這乾坤通寶的夢境一次比一次暗,迷霧越發重。霧重水汽多,走久了,我就覺得連身上的衣服都要濕透,重重裹在身上,令人寸步難行。
這空氣太冷,一口嗆進肺底,徹骨冰寒。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循着散開的霧往前走。很快腳下一空,落到了一片田地。照前兩次經驗來看,這應該就是趙芳老家。我裹緊了衣服,站在田地中央,只等了一會,果見田埂上跑來一個男孩子。我連忙跟過去。
這孩子就是趙芳的兒子,看上去很好動。他一邊走,一邊揪着田裏長着的莊稼。過了會,他的目光被一個東西吸引住了,跑過去蹲在地上開始挖。我看了看,是個盒子,半埋在土裏。用不了半晌功夫那盒子就被男孩扒了出來,樣式古樸,像是我奶奶那一輩人用的。我預感這盒子與孩子的病有關,就低下身湊前去看——
不料就在盒子打開一瞬間,忽然一團黑影從中蹿出,我躲不及妨給打了個照面。連連後退。那口氣沒屏住,現下只覺得打了個寒戰。
再睜眼看,那男孩子倒無事。他把盒子翻了個底朝天,見什麽都沒有。一腳踹開。就又走了。這下我再往前跟去,就怎麽也走不前。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遠。
卦夢不是現實,但與現實有引申之處。我猜測這孩子可能是在老家撞見了些什麽。這種病例,我小時候常見。大多是半夜大人抱着孩子過來找我爺爺看,若是生病的就去醫院,若是沖撞了什麽的,就在事發地,讓大人上柱香,說點什麽,通常沒什麽問題。
白莺莺說她只懂醫不懂蠱我是不信的,同理,這孩子的事,算不得難症吧。她既然知道要找我,她自己就不會解決麽?這才是我疑惑的地方。
我從疑慮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在這裏,周遭霧氣漸漸濃重,我卻半點也沒有夢醒的跡象。這是怎麽回事。先前兩次一次被方皓打醒,一次被他潑醒,我倒沒有遇到過出不去的情況。我一時有些懵。
天色越發變暗,夢裏沒有燈火,霧氣像水蛇一樣鑽進衣領,漸漸有些難捱。方才從盒中撲面而來那團黑霧不知何故,在我腦中一遍遍放起來。當時那種窒息感也漸漸襲來。
我心知不好。
但看雙手,卻也無乾坤通寶的痕跡。沒辦法。只能按記憶捏住提乾坤通寶的那一塊地方,心中默念着要醒來。那一瞬間我居然有那麽一剎那的恐慌。萬一醒不過來怎麽辦!就在我憂心之際,忽然驚天一聲雷響,天地震顫,大地裂開了縫隙。我腳下一空,就一頭栽了下去。
視線轉換之際,我猛然擡頭。心口砰砰直跳。漸緩過神,眼前才恢複了光亮。
這場迷夢,總算是醒了。
我還沉浸在失重的狀态裏,站起身時晃了一下,有些暈眩。外頭隐隐有着說話聲。我推開房門,看到趙泯他們坐在沙發上,原野居然也在。我還來不及奇怪他怎麽摸過來的。就見趙芳迎上來:“師傅,我兒子怎麽樣。”
我安撫她別急,聊表問了下她在鄉下期間,她兒子去過的地方。我說有一片田,田的盡頭是個小房子,離得不遠是個蟹塘。這地方你有印象嗎?趙芳說好像有,那裏還有個公祠。我聽到這大約也明白了。把男孩站的位置告訴她,讓她去鄉下問問村裏老人。趙芳連連應了,一頓,猶豫道:“問什麽。”
我說:“問他們,如果在路上不小心沖撞了什麽,該怎麽處理。每個地方的習俗不一樣。有的是燒香,有的是叩頭,你要帶的東西也有區別。村裏老人這種見過,問他們沒錯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去一趟,你兒子估計就沒事了。”
小孩子走在路上,不小心冒犯了先祖,也是有的。應當不兇,不然不至于拖這麽久。
趙芳就去打電話了,也不知道是從電話中聽到了什麽,臉色一變,等挂了電話,态度變得更謙虛了,連連道謝。我猜可能是她聽到的情況與我所言差不了多少。至于道謝就不必了。救人一命是應當的,不值當。方才那一場夢我有些累。只說你先這樣辦,具體的可以問白小姐,她是醫生。最要緊還是給你兒子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白莺莺留在那與趙芳說話。
我去開車。趙泯追到我車邊,問我:“你沒事吧。”
我說:“怎麽?”
他有些憂心:“臉色不好。”
我在後視鏡中看了下,确實不太好。我說:“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趙泯只能叮囑我路上慢些,到了給他發條短信。離開前,我瞧見不遠處站着的原野。外頭陽光正好,打在他身上,卻像是打在冰上。不知為什麽我就想到那驚天一聲雷,掉入地縫之前,隐約仿佛見到雪花,黑暗中的白。頓時覺得心發慌頭更暈了。
我搖搖頭。開車走了。
回去時方皓還沒下班,我從方才就覺得不太舒服,本想直接睡一覺。想到這床是誰的,還是忍了忍,囫囵沖了個澡,一頭把自己摔進了被窩。熱水沖得人皮膚發燙,心口卻陣陣發冷。在夢中那粘膩的冰冷感揮之不去,始終盤旋在那,令人發堵。我迷迷糊糊閉上眼,腦子裏一會是仍處在那迷霧之中,一會是那黑霧罩臉襲來,走了幾步,又覺得腳下發軟,往下一看,居然是懸空的,地下黑暗如怪物巨口,似要吞人。
折騰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睡沒睡着。
直到覺得七昏八素被人搖醒,我睜開眼,床頭燈色暈黃,外頭漆黑一片。方皓擔憂地摸上我額頭,我才意識到自己确實是睡着了。
而且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