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玉覓龍(完)

原野的法子起了成效,起碼我不用再夜夜被噩夢驚擾。案子還沒有破,方皓心裏十分焦急,但他并不說。我讓他不用關注我,我和張子青他們在一塊,沒什麽問題。等他走後,我就給自己算了一卦。起的無形卦。

這幾日,我虛心請教,請原野将天玉覓龍經上面的東西教授與我。

原野拿了好一番喬,才矜持地點頭首肯。

我便聽了一堂課。

我以為他會告訴我,這天玉覓龍經上的絕妙之處。誰知他卻說:“你是不是覺得,有了這六本經書,就能令自己占天蔔地,無所不能。”

……我是這麽以為的。

原野卻笑道:“如果真是如此,這天下豈不到處都是大能人。這六本經書,充其量,也不過是前人留下的智慧而已。對你堪風水蔔卦術一途,确有益處。再多的就沒有了。”

我說不會吧,那為什麽大家都搶着要它。

原野道,一樣東西,傳得多了,就成神了。得到了,心裏便安慰了。你爺爺當年天賦驚人,成為一代卦師靠的是自己。古越搬弄心機,靠的是他古家秘術。白家堅守聲望這麽多年,依仗的也是自己的醫蠱術。你見過他們是因為一本書而成功的嗎?

我說那我家老爺子幹嘛帶着一本書跑了。

原野說:“他帶走最後一本書,便叫你覺得,你集不齊六本,你永遠都在追尋。若你真的得到六冊天玉經,且不說是否會給你帶來厄運與麻煩,也只怕你自己會內心膨脹,不知自己有多厲害,不好好學習不說,還要去挑釁別人。”

“……”

我說,那古越他們得了天玉經,有何用處。

原野與我說道,卦師一途,可占天,可蔔地,它與山川河流相連接起來,就成了指點風水寶地的絕佳通路。為商從政,古往今來,誰不想要一條光明大道。我頓時恍悟,古越為人辦事,自然是背後人想要的。而古越,亦可從中分一杯羹。他雖術法詭秘,在當今時代,卻仍需要一定的人脈背景。這就是他與人做交易的條件了。他出力,對方出便利。

我感嘆道:“那我手中三冊,不全是廢紙。”

原野哈哈大笑,搖着手指道:“若你将這三冊讀透,往後就不是江湖騙子。要稱你一聲師父,還是當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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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經他指點,我于無形卦上,精通許多。

此刻,我便用無形卦,為自己算了一卦。是河流受阻,前有山石橫路之意。水乃生機,石為險阻。爺爺說過我踏上這條路後,有一個劫難。我想恐怕就是這一回了。

生機雖然為險阻所隔。石破天驚,倒是條生路。

有了原野的幫忙,方皓辦案順利很多,那幾個孩子找到了,被關了一處廢棄的工廠。因為有些許布置的原因,導致錢博他們每次搜尋到那邊,就會都繞過去。古時候說諸葛亮布巨石陣迷惑敵軍,想來不是空穴來風。

方皓找上門,白莺莺不認賬。沒有證據說她搗鬼,确實只能幹瞪眼。一來,我人确實沒事。二來,趙芳兒子也平安無事。她說她做了一件好事卻反被責怪,男人真不是好東西。

該找上門來的,自然會找上門來。

那天我從方皓局裏回家。車經過一個拐彎口,就見到熟悉的人。黑色的衣服,花白的頭發,這尊容太熟悉了。我二話不說,一打方向盤就跟了過去。

縱使是套也要鑽。人就是沖着我來的。

我跟着古越到了一處小巷,外頭人車川流不息,小巷份外安靜,像兩個世界。

古越道:“我留兩冊天玉經給你,原以為黎家孫子會長進些。”

我說:“然後這副軀殼供你驅使,是麽。”

古越狀似驚嘆一聲:“倒是被你猜到了。”他咧咧嘴,“是原家小子告訴你的。”

我說:“你拿經書當誘餌,不是所有人都會跳的。”

“可是跳的人卻還是有。”

我想到那些因為一個未知的甜頭,就死在他手下的人。直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做什麽?”古老頭想了想,“大概是生活太無聊,看那些人為了所謂的通天之術前仆後繼,十分有趣。我以為黎天啓的孫子會有意思一點。你确實挺有意思,起碼一次兩次,你都不怕死,乖乖随我來。”

我說大不了命一條,就算是個坑,不跳怎麽知道會如何呢?

我又說,你沖我來就算了,抓些孩子,你這麽大年紀,也不知道不要臉。

“最近我發明了一種新術。只是操縱蟲子,太沒意思。我想,如果把人的生魂抽出來,再用我心愛的玩物填充進去。我古家豈不是就能操縱這天下了。”

我皺起眉頭:“所以你就用孩子當試驗品?”

“原本是的。後來覺得,用黎老板你更有趣。”

“有趣來有趣去,你是有病吧。”

古越哈哈大笑:“你要是活到我這歲數,有了我這本領,就會知道,這世上無趣的事實在太多了,總要找些事情來振奮下精神才不枉活一場。”

我覺得這人估計是老年癡呆加精神病。我懶得與他再多話,只說:“你這次引我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的?”說着我一手背在背後,已經打算按手機。

古越咧嘴笑笑:“黎老板馬上就會知道了。”

我有心後退,但快不過他。但見他手一揮,我脖間乾坤通寶忽然發燙,我便有如從高處跌落,再一睜眼,就知不妙。這大約是又是某種夢境了。

問卦問卦,需得有問,才有卦。

先前三次,都是我有求于乾坤通寶,這才進得卦夢。

如今我什麽都沒想問,這又是個什麽夢。

這裏有別于我先前的夢境,天地融為一處,沒有交界,我保持警惕,站在中央不動,但覺環境逐漸分化開來。天有了天,地有了地。中間産生了分界。

身邊忽然站了一個人,我一驚,躲開來一看,居然是古越。他沒了遮掩,面目完全顯露出來,挺直了背脊,倒好像年輕許多。天地雲湧,大江入海,聲勢十分浩大。古越在一旁道:“黎老板所見如何呢。”

我感慨道:“自然間的生命力,果然是十分磅礴的。”

古越亦贊同:“我古家仗着一門奇術,就自鳴得意,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們如今的地位,不過是因為囿于井底,見不着這廣闊天地。可惜現任的家主太過于保守,古家在他手中,必然不進反退。”

我聽他言中激慨與嘆息,心知他十分不甘。就道:“你與他們就不同麽。”

古越道:“我當然和他們不同。我翻閱天玉覓龍經,觀其經書中所指均是龍山寶地。從中悟出一個道理,再沒有什麽是比原始自然的力量更為強大的。如果這山川氣運都在我掌控之中,這天下間,豈不是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麽。我古家豈非名垂千古。”

名垂千古需得功德萬件。你這是臭名昭著才對吧。

我忍不住潑他冷水說:“歷史上的皇帝厲不厲害,傳說中的經卦先生厲不厲害。現在呢?哪有什麽掌握在手中。你不順應規律,違逆人道,強行做事,終歸要有報應。”

古越呵呵一笑:“我這把年紀了,你也不用激我。我讓你看樣好東西。”

說着他就不再言語。

我看這天地間,生出一棵樹來。夢中時光如流水而逝,該得千萬年需長成的參天大樹,它在我眼前不過一瞬。只可惜,它只長枝幹,不長葉子。須臾一道人影駕鶴而來,這一人一鶴與我先前所見的影斑頗為相似。人影虛幻不辨面目。接下來就仿佛是快進的幻燈片。他為這光禿禿的樹取了水來,日夜澆灌。終于有一日,那棵樹長了葉,開了花。

這當中,滄海化過桑田。高山崩塌成矮地。唯有一人一樹一鶴,時常相伴。

當費心孕育的花開的時候,它就算是普通,因為時間的等待,也是極為美麗的。那時天地間仿佛都多了一層光彩,鶴鳴沖天,即便是我這個置身于外的局外人,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澎越的激蕩之情。

可惜這人精心的照料,也只得這樹開花一朵。

花開終有時。花欲謝那日,那人影便駕鶴攜花而去了。

我當它是場電影,看得津津有味。

古越道:“好不好看。”

我說:“好看。”

他呵呵的笑聲十分嘶啞,說:“還有更好看的。”

畫面一轉,那人攜了花,回到自己住處。那裏山清水秀,不同于外界的磅礴,自成一方小世界,但隐約給我種熟悉的感覺。他将欲謝的花養在池中,仍然日日令鶴取了不知哪一方的水澆灌。直到有一日,那花中漸起一個人影,赤身裸體,逐漸成形。

我眯起雙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不知不覺便湊近了看去。那辨不清的眉目忽然間便清晰了,那人影朝我側過臉,倏忽一笑。我便驚地啊一聲大叫,差點沒把自己絆倒。

眼前的一切如同迷霧一下揮散殆盡。我仍置身于空無之中。

便聽古越又問我:“好不好看?”

然而這時,我也答不出來了。

一股大力将我掀翻一個跟頭,忽然一聲龍嘯,往日只見尾巴的金龍終于露出整個面目來,腦袋上赫然兩個龍角,它沖我噴口氣,我便懵了,古越大叫一聲,原來是被龍氣噴了眼睛,他恨恨飛躍開來:“長毛老怪,又壞我好事。”

我這才發現背後不知何時伏了個黑影。那黑影張着血盆大口正要朝我咬下來,我卻沉浸在幻境之中,絲毫沒發現危機。要不是兩點紅一聲龍嘯,恐怕我就成了它腹中餐。眼下那黑影被兩點紅幾下撕成了灰燼,我猜這就是占據我身體的那個妖魂,怨不得古越憤恨了。

兩點紅既然在,原野他們必然是在附近。有了朋友的幫助,我心中底氣大增,大笑道:“古越,我稱你一聲老師父。你還是收手吧。我還能讓方皓拘拷你時輕一些。”

遠遠的古越仿佛傷了元氣,聞言桀桀笑道:“你以為你周圍的人對你好麽。他們不過和我一樣,想從你身上取好處。原野告訴你五家,你就不想知道還一家人是誰麽。”

我倏然變了臉色。

果見他道:“他姓方。小子。方家還留了一本經書。你當他接近你是為了什麽。不也和我一樣,看中你的能力,你為他辦事,和為我辦事,有什麽不同。你還是乖乖和我走吧。”

說着我只覺得背後一涼,虛空中被兩點紅撕碎的黑影驀然又現,變得比之前更大。這回竟然仿佛有了實體,比之前更清晰了。

虛空中驀然一聲清斥。我心神一凝,沉聲說:“胡言亂語。古先生,你年紀太大,如今已經不是你所習慣的時代了。生死有命,你還是想想怎麽對付手上的冤魂吧。”

這原本就是我家的傳家寶,縱使古越借了我體內一分魂魄的力量創造了這個環境。乾坤通寶,依然還是聽我姓黎的,而不是他姓古的話。我有心想要出去,那團黑影又再次被抓散,沒了桎梏我的東西,我只覺得腳下被人一拽,整個人就清醒過來。

一清醒就知道我為什麽被拽了。

天空在我眼前,背後被磨的生疼,我正在被人拖着走。我昂頭一看,無力地掩住臉:“趙泯,你這是要謀殺啊。”

我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定然是不輕的。趙泯正拖得滿頭大漢,肚皮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眼見我翻身欲起,頓時驚喜地扔開我的腳:“哥,你可醒了。”

我起身問他怎麽了。趙泯道,你是不知道啊,剛才皓哥帶着原先生就殺了過來,太可怕了。我們趕到的時候,你傻傻的站在那裏不動,一只比你臉還要大的蟲子就快趴你臉上了。要不是我反應快把你拉走,你臉就沒啦!看來最後那一刻,方皓的電話我還是打通了的。我摸了摸腦後腫塊:“所以你把我給摔了。”

趙泯一噎:“只能拖了。我抗不動嘛。”

我說他們人呢。趙泯道不知道,皓哥讓我帶你走,我也沒留意他們去哪了。

他們去哪,倒也不是十分重要。

方才在乾坤通寶中時,我觀了古越眉目,像古越那樣的人,我原先是看不出來的。可是我卻看到他臉色灰敗,隐隐望到了盡頭。那就是他氣數已盡了。他讨不着好,原野與方皓就應當無事。趙泯問我:“你沒事吧。”

我順了把他的狗頭,笑道:“當然沒事。再好不過了。”

約莫半小時後我看到方皓過來了。我看他沒事,問他古越呢。他臉上帶着疲憊,說,原先生帶他走了。我說你不用抓他歸案嗎?方皓道,和姜明望彙報過了,尋常也奈不了他如何。就交給原野去處理吧。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方法去制服麽。

我點點頭:“所以我也是被特別對待的一個人咯。”

方皓愣了下。

趙泯還在,我也不多說什麽。這小子成天咋呼,要讓他知道,不等于讓天下知道,看我笑話。之後回去時,方皓告訴我說,古越想趁我魂魄處在乾坤通寶中時,與他的妖物進行置換,不過我本身心性堅定,又加上原野早有準備。反而将他的那個妖物一舉殲滅了。

我說那可不,我這心就是那拔天鐵樹,紮根老深,天挪地移也搬不動的。

方皓看了我一眼,沒吱聲。

我有心找白莺莺,卻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我就去找趙芳,她給我開門的時候,她兒子正在那玩積木,趙芳說不知道呀,好像是說回老家去啦。然後又把我謝了一通。我想雖然白莺莺讓我治這家兒子是心懷不詭,起碼,這孩子沒事也是真的。

日子平平淡淡過去下,小王的奶茶店開的不錯,收益可觀,我尋思着是不是在別的地方開個分店,和她五五分賬。等她能獨當一面了,就讓她自己去操作吧。

原野在卦術上指點我許多,他一日看我,忽然心有所悟,說:“你是不是那天悟到了什麽。怎麽一下子傻氣沒了一大半。”

我說有個好老師,笨鳥也能先飛。何況我還是只聰明的鳥。方皓在一邊放水果,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補充了一句:“還是只大鳥。”

方大警官面不改色:“大而不精。”

我:“……”

原野哈哈大笑。

我說你聽懂了嗎你就笑。

他擺手:“聽不懂,聽不懂。”

原野走之前,我問他:“長毛老怪是誰啊。”

他非常兇地看我。

然後我就乖乖閉嘴了。

當然我十分好奇,他怎麽就是長毛老怪了。但是他末了告訴我說,別管別人是怎麽說的,自己眼睛看到的,用心感受的,才是最真實的。我說我可知道了。他說你和你老爺子一樣讨厭。我誠懇地感謝他的誇獎。

送完原野,方皓靠在門邊看着我,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不知怎麽地,就想到當時那棵參天大樹上唯一的那朵花,應襯在天地間,皎皎皓然。他說:“我有話要和你說。”

我走過去,搭着他的肩往回走,說:“你說方家啊。不必啦。”

方皓:“……”

“你說攬我為客啊。你發我工資的嘛。”

“你要說你家剩下那本書啊。啥時候拿來當嫁妝就可以了嘛。”

“……”方皓糾正,“是聘禮。”

随便啦随便啦。

我說:“你啥時候和我回家一趟吧。”

他說:“這次要買東西嗎?”

我一拍他腦袋,當然要啊。見家長嘛。

古越自認為本事不小,就想收買人心,利益交換,去政界中安插棋子。他覺得自然力量無窮大,所作所為不也還是給自己的舉動打臉,牽來扯去,也是在玩弄人心罷了。或許白莺莺之流也是如此。用姜明望的話說,越是有些小本事的人,便越是想得到更多。人心貪得無厭自古如此。他給我看的那場小電影,或許只是想迷惑我的心智,趁機奪取我的心神。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有時候閑着無聊我會想,那騎着鶴的人,愣是讓鐵樹開了花,化了形,往後又會如何呢?

且不論那場虛夢,于我而言,縱使前方光影變幻,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古越之流,也将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方皓之輩。大義不懼歪邪。而芸芸衆生,知心者難尋。上天待我,是不薄的。

胡七八糟瞎想着,電話就響了起來。我接起來一聽,是趙泯。

他說:“哥,這裏有單生意,你來不來?”

我滿口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比較漂亮,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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