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涼
随便點了些菜,沈衣看着徐墨吃完後,就把他拖到溫泉那兒去了。
這邊的溫泉分成好幾種。因溫度不同,被隔開成了好幾個池子,每個池子的大小也都不一,池子和池子之間是用屏風遮擋的。此時已經入夜,天邊最後一道紅光也被這無際的深藍吞噬幹淨,只留下了滿天的星辰。溫泉池子裏熱氣騰騰,一道道煙霧袅袅上升,與夜空中的繁星遙相呼應着,讓這山間微涼的氣溫有了些許回升。
徐墨找了個還沒有人的小池子就沉了進去。溫泉水直漫到脖頸,霧氣缭繞,終于可以從身邊人灼熱的目光下解脫了。兩人赤身裸體相對也不是第一次了。畢竟那個厚臉皮的男人總是會蹭着徐墨一起沐浴。徐墨根本就無法阻止他,誰讓……誰讓人家是鬼,來無影去無蹤呢。最後索性他也不管了,看便讓他看呗,都是男人怕什麽。唯一讓他不解的是,這看了也有小半個月了,他怎麽還是那麽孜孜不倦呢?
不理沈衣,徐墨找了一處,就靠在池邊,閉上眼,享受起了這淹沒身體的奔騰熱氣,冒出的熱汗帶走了一日的疲勞,眼皮子開始變重,慢慢搭了起來。
在恍恍惚惚中,他感覺到有一只手在身上游走,從胸前慢慢滑至腰部,然後停留在了小腹,不停來回地摩挲。然後他覺得有些許的呼吸困難,似乎是有什麽堵住了自己的嘴,并且好像還在很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牙齒。有點難受的徐墨微微張開了嘴,那柔滑的東西一下就進了口腔,開始不安分的上下走動起來。徐墨有點惱,他下意識地拿舌去反擊,那侵入者卻更加激烈地纏上了自己的舌。與此同時,小腹上的那只手已經往下移至了胯間的某物,只是輕輕的一挑,就讓徐墨徹底的清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狠狠地在對方的唇上咬了口,就在他提腳剛想踢開身上之人(鬼)時,那人卻很機靈地自己讓開了。
随即,他見那人把食指豎立至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徐墨沉下臉,豎起了耳朵,不消一會兒那傳入耳朵的聲音讓他立馬面紅耳赤起來。
只聽隔壁傳來聲聲低吟,還有那不自然的水聲,以及間間斷斷的吮吸聲。那低吟最先還是壓抑着的,接着卻越來越大,無法自制,羞得月亮都躲進了雲層。聽者不由地想要捂上耳朵,卻發現身體內部已經燃起了一把火。
“王爺……嗯,啊……別……”
王爺……?!那旖旎的吟聲,分明是個男人!
沈衣坐到了徐墨身邊,一人一鬼肩靠着肩,“是你小跟班。”他賊笑道,那張俊美的臉龐不知為何讓徐墨很有湊上一拳的沖動。
不過聽到了“小跟班”,徐墨心頭的疑惑略微解了。原來……他是被王爺看上了。此時徐墨內心不知是該為孫柯高興好,還是為他嘆息好。當朝梁王爺好男色,這是上下皆知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夠不受皇上的猜忌,任其自由斂財。只是……好男色也就罷了,還是一個見一個愛一個扔一個的主。被梁王爺看上的男人,最短三日、最長也不過一年,扔了之後,因為“男寵”這個身份,在社會上等于失去了立足之地,很多人只能跑去煙花之地賣身了。而孫柯……徐墨皺了皺眉頭,也許自己當初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喂!”
徐墨側頭,看到沈衣正不懷好意地看着自己,心裏又是一沉。
“你在自責嗎?”
“……”
“我剛剛在幫你。”男人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聽,正是情濃時,如何?可把持得住?”
“……”
徐墨現在很有把他一頭按進水中,活活淹死的沖動。雖然他已經死了。
不待男人說話,徐墨就倏地起身,撈起挂在石上的衣物,披上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路過大院子的時候,發現那些學子們三五成堆地紮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些什麽。徐墨特別注意了下,是剛才坐在食堂左邊的那堆人,他又看到了那個存在感很稀薄的少年,依然是坐在人群的角落中,安靜地看着這片吵鬧,偶爾會露出微笑,那溫柔目光的所指,是那位人群中央的俊朗少年。
徐墨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沒想到在房門口看到了一個人影。
“徐大哥!”正是慕菁。
徐墨略有些意外,這份意外也用眼神傳遞給了眼前的姑娘。
“徐大哥,我們去後山吧!”慕菁不知為何特別的興奮,一雙撲閃的大眼睛閃亮亮地看着徐墨,倒是讓他有點難以直視。
“郡主,時辰已晚。”
“晚才好啊!聽說後山鬧鬼!咱們一起捉鬼去吧!”
“……”
見徐墨不作回答,慕菁又自己扯開了:“那不去後山,陪我下棋!”
說着,她不由分說地拉起徐墨的手就往小院的石桌邊走。那石桌上不多時就被擺上了一個棋盤,兩個棋盒,盒中棋子黑白分明。
“郡主還會下棋?”徐墨倒是有些意外。眼前這位郡主看着活潑開朗,年歲又不大,實在無法想到她居然會下棋這種安靜的游戲。
只見慕菁眨眨眼,道了聲:“五子棋。”
“五子棋?”
慕菁手執白子,在棋盤上落下一點,然後又拿起個黑子,如此交替,給徐墨講明五子棋的下法。實在是……頗為簡單易懂。
“郡主怎會此種棋類?”徐墨不由好奇道。
慕菁:“小時候我娘教我的。”
在徐墨的詢問下,慕菁道出了她當年是如何被梁王收為義女的原委。原來這姑娘并非純粹的漢族血統,而是漢遼混血,父親是漢人,戰亂時逃亡到遼國,遇上了一個遼國姑娘,也就是慕菁的母親。後來在一場戰争中,慕菁的父母都失去了生命,梁王可憐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就帶回了身邊。當時,慕菁還只有四歲。
慕菁說着說着,不禁紅了眼眶,盡管梁王對她很好,錦衣玉食、绫羅綢緞,該有的一個不少,并且梁王就她一個閨女,更是寶貝得不得了,但是血脈裏的那份情總是不依你的意志,這份思念就像是一個刻在骨裏的本能,無法克制。
徐墨只是默默聽着,他不知該如何去安慰一個姑娘,讓他斷案可以,但讓他斷情,這實在是為難這位知縣大人了。突然,身後又是一力,徐墨不由身子前傾,下意識地只能拿手搭上了姑娘的肩。
慕菁以為徐墨是想安慰自己,更是毫不客氣地蹭到了徐墨懷中,放聲哭了起來。
“摸摸她的腦袋吧,呆子。”耳邊磁性的聲音,他在。
徐墨很想回頭起身問問他到底想要怎樣,但實在是無法放下懷中的姑娘,也只得聽話地輕撫着姑娘的背,以作安慰。
哭盡興了的慕菁沒有馬上離開徐墨的懷抱,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讓她有點點迷戀,這是不同于義父的味道,讓人安心,也讓人貪戀。她緊了緊環在徐墨腰間的手,在他胸前蹭了蹭,并且明顯感到男人的身子僵硬了下。
下一刻,徐墨就很紳士地把她松開,兩人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徐大哥……”慕菁不舍得叫了聲,欲言又止。
“已經很晚了,郡主請回吧,莫讓王爺擔心。”徐墨彬彬有禮道。
慕菁很聽話地點了點頭:“那改日我再來找你。”說着,甜甜地笑了下,轉身就跑開了。
徐墨環視了下四周,沒有任何人的身影。他走回了房,看到那白衣男子坐在床上,對着自己賊笑,笑得還特別無奈。
“你到底想作甚?”徐墨和他挨着肩膀坐下,側頭認真地看着他。
男人的側臉很好看,微微凹陷的眼部、高挺的鼻梁、微翹的雙唇、收緊的下巴,還有那如玉般的肌膚,窗外月光打入,一片銀光,不由讓徐墨想到了他們相見的第一天晚上,在沈家宅子那棵桃花樹下,那人就沐在一片銀光之中,整個人都仿佛散發着淡淡的光芒,特別的好看,特別的,讓人心動。
沈衣沒有看他,只是莫名其妙來了句:“我看那姑娘挺好。活潑、開朗、喜歡說話,能治你。”
徐墨的心一顫,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大人總不能一生無妻,無妻便無子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徐大人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起來了。”
男人的語氣平穩,仿若在說他人之事。那态度,就讓徐墨有點點火大。他一火大,就想把他踢出去,不想理他,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最好他消失在天際。
于是徐墨壓低了聲音,似是在極力壓制着自己的火氣:“你給我出去。”
這次,沈衣卻很聽話,他一個閃身,就從徐墨身邊消失了。留下一床的冷色月光,徐墨的胸口不由抽了下,如被抓了一般難受。随之而來的,是連他自己都無可置信的空虛寂寞冷。
他側身躺下,遙遠的院子中還有那些學子們的吵鬧聲,悉悉索索。原本擾人清夢的吵鬧此時卻成了分散徐墨注意力最好的東西,慢慢的,在這片吵鬧中,他入了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兒時那寄人籬下的日子。一日兩餐,只有幹饅頭和一杯水,日複一日的粗活髒活,日複一日的辱聲罵聲,日複一日的拳打腳踢。孝?孝是什麽?他看盡了四書五經,卻是如何也無法看透“孝”這個字。他覺得這個字簡直可笑。行孝之人早已不在,又為何要行孝?又如何行孝?心頭只有那莫名其妙,以及那一股無名火,然而卻在見到那精美窗格中憔悴的少年時,被生生澆滅。也許,找個美麗的姑娘,成家、生子,一家子其樂融融,是他的夢想。他只是想要自己去實現他已經無法實現的夢想罷了。
“沈……衣……”睡夢中他輕輕喃道。
随即就靠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那胸膛沒有任何溫度,但卻讓他感到很安心。
一睡到天明,再睜開眼時,已然沒有什麽結實的胸膛。徐墨坐起身,朝房裏看了下,沒有看到那白色的鬼影。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也許,今天要和他道歉,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發火。那不是他的錯,明明說好要幫他的。
“大人!”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急叫。
徐墨穿上外衫,開門,就見一衙役穿着便服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溫泉池中發現一具屍體!”
“……”徐墨沉下了臉,“走!”
死者是昨日在食堂右邊坐着的俊美少年,名喚顧夢澤,是前朝宰相顧翊之後人。顧家代代為官,不過在今朝已遠離了政治中心,如今顧家老爺便在京城吏部為一七品小官,論品級也只和徐墨相當,不過這也夠讓顧家在渠縣趾高氣昂了。
顧夢澤的屍體是溫泉的夥計在早上的例行清掃時發現的。天将亮未亮時,夥計按例來這片溫泉做打掃,就看見某個池子上浮着一個黑影,他湊近一看,大驚失色,才發現那是一個人。夥計慌慌張張跑開叫人,把人撈上來時發現早已斷氣。
屍體穿着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身上無外傷,初步判斷應該是溺水而亡。幾個時辰的浸泡已經讓屍體的皮膚有些臃腫,高熱的溫泉水還讓其全身通紅通紅的,更像是爐裏撈出的蠟人。
私塾的學子已經全部趕到,一片驚呼聲、交談聲錯雜而來,卻不見有誰悲切恸哭的,可見這位死者生前并不如其地位那般受人喜愛。
私塾先生走上前來,關切問:“大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
徐墨沉默了會,沒有回答此問,卻是另道:“先生,把學生們都集中起來去大堂等着,等下本官要挨個問話。”
先生聽話退下,就組織那些還心神未定的學子們,慢慢離開。
随後,徐墨又轉向了一旁發現屍體的夥計,問:“晚上通往此處的廊橋可有人站崗?”
夥計顯然還沒有從發現屍體的驚愕中緩過神,愣愣道:“每晚在中院都會安排人值班,昨晚應該是楊大哥。”
“把他帶過來,本官有話要問。”
說完,那夥計就跑開了。
“大人,死者右手握着這個玉佩。”趙乾大清早就非常精神,利索地檢查完屍體後,把發現的可疑之物遞給徐墨。
那是一塊很精致的玉佩,一面雕刻了一朵芍藥之花,另一面刻有“我心匪石”四字。
徐墨皺了下眉,難道是情殺?
接着他又把現場勘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其他疑點後,就往旅館中的大堂——印月堂走去。
印月堂是旅館中的一間大屋子,原是供團體會晤或者娛樂之所,這幾日就成為了私塾學子們的課堂。
徐墨正欲進入堂中時,看到迎面梁王盈盈走來,身後跟着孫柯和慕菁。
徐墨站定身子,拱手一禮。
梁王擺了擺手,示意無妨,随即問道:“發生何事?”
“早晨溫泉池中發現一具屍體,學子中的一人被殺害了。”徐墨如實相告。
孫柯聞言變得非常窘迫,作為一名衙役,他本該在大人身旁協助破案,現如今卻……
他慌忙跪在了徐墨身前:“大人,小人這就去查案!”
徐墨見狀,輕輕看了梁王一眼。梁王正溫柔地看着跪下的孫柯。
“既已将你借予王爺,衙門之事可不必再操心。”徐墨淡淡道。幾句話卻讓孫柯的心一顫,連忙磕頭認錯。
徐墨也很無奈啊,王爺的人,王爺不發話他又能說什麽。于是他只能和王爺四目相對,想讓王爺給個定奪。
梁王哈哈笑了兩聲,對孫柯道:“罷了,你去幫大人查案吧。”
孫柯如釋重負,朝着梁王連連磕頭,聲聲道謝。
這下可把梁王給惹得不高興了,他彎下腰,湊到孫柯耳邊,嚴厲的聲音不容半點反抗:“再不起身,晚上決不輕饒。”
孫柯擡起眼,眼中竟然蘊着一片朦胧,他面色微微泛紅,輕輕應了聲,就起身跑開了。
徐墨無言恭敬地立着,梁王朝他莞爾一笑:“怎麽?不服氣下屬被本王搶了?”
“下官不敢。”徐墨連忙拱手彎腰,他內心掙紮了下,還是決定把話續下,“下官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孫柯來衙門不久,還有許多青澀之處。不過此人刻苦耐勞、又會察言觀色,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梁王的眉頭擰了起來,面露不悅之色,而一直垂着頭的徐墨自然是沒有察覺到。
“假以時日,他必能獨當一面,前途無量……”
“夠了!”一聲怒吼,打斷了徐墨的話。徐墨這才擡起頭,發現已經觸怒了眼前的王爺,心覺不妙。
就見梁王一個跨步縮短了與徐墨之間的距離。徐墨擡頭,這位王爺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近距離下的氣勢不言而喻。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原意只是想要奉勸王爺适可而止,切莫誤了一大好青年的美好前程,如今想來定是拔了虎毛,怕自身難保。
卻不想,眼前的梁王爺威嚴盡化,突然劃過一絲笑容。他擡手撫上了徐墨的臉龐:“若徐大人願以身相許,本王倒是可以考慮放了孫柯。”
聲音中盡是魅惑之意,徐墨一怔,這是何意?
就在他猶豫之時,聽見一聲嬌滴滴的女聲:“爹!不許逗徐大哥!”
下一刻徐墨臉上的手就放下了,梁王退後一步,轉頭寵溺地看着自己的愛女,“行,爹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放心,爹才不會和你搶男人。”
慕菁剎那臉紅,跺着腳,叫道:“爹~!”
徐墨實在是對這種局面非常不适應,他局促地站在一旁,等候着梁王的發落。
只聽梁王留下了一句嚴肅的“本王自有分寸”後,就帶着慕菁離開了。姑娘離開前還偷偷對徐墨眨了眨眼睛。徐墨突然就想到了昨晚上沈衣和他說的話,面部有些僵硬,不知該笑還是保持嚴肅,若是有旁人見到,一定會覺得此刻大人的表情非常滑稽。
目送完這對父女,徐墨這才踏入了印月堂中。
在先生的組織下,學子們已經都已坐定。那座位一如那日徐墨在飯館中看到的一樣,只是右邊第一排空了個位。那位上之人已再也不會出現了。
徐墨和先生耳語了幾句,就走出印月堂,在隔壁的一個小屋坐下。
小屋中的擺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是平日裏供下人休憩準備的小屋。徐墨讓先生把學子們一一帶入此屋,分別問話。此時,他發現一早上不見蹤影的沈衣,正安靜地靠牆站着,垂下的眼睛看不出他的表情。徐墨的心突然就有些慌,他想要開口道歉,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思來想去的當兒,先生已經把第一位學子帶入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