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涼
站在眼前的男子人高馬大的,不過此時卻睡眼惺忪,八成是被人從睡夢中拖起來的。
“楊大哥?”徐墨理了理心情,問道。沈衣則繼續靠在牆上,淡定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問着案子,這感覺非常好。
楊大哥慵懶的聲音答道:“是,什麽事?”明顯還不太滿意擾他睡夢的行為。
徐墨略疑惑地看了看帶他來的小吏,難道還沒把案子說了嗎?
“早上溫泉池發現一具屍體,是私塾裏的一個學子,叫顧夢澤。”
果然,楊大哥的睡意立即就散了,驚呼:“那小子!怎麽會!”
“楊大哥有印象?”
“昨晚上三更不到,我在廊橋一頭的木屋裏看到這小子一個人往溫泉那邊走。然後我就問他‘那麽晚還泡?’他對我笑笑,說‘佳人有約’。我還在琢磨着現在的年輕人真會玩呢,那小子居然被人殺了?!”
徐墨點點頭,繼續問,“‘佳人’是指?“
聞言,楊大哥一扯嘴角,賊兮兮地笑道:“我昨兒見到啦,這小子進去之後過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小遙就從那兒出來了。”
“小遙是誰?”
“哦,咱老板的女兒,很懂事的丫頭,經常和咱一起幹活,還常常會下廚給咱做些夜宵點心。真是便宜那小子了……”楊大哥說着,自己也覺得這話不對,“哦,那小子已經死了……等等,大人,您不會懷疑是小遙下的手吧?”
徐墨抿嘴笑了笑。
“大人,小遙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萬沒有可能,您可要查清楚啊。”楊大哥緊張道,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證言害了小姐。
徐墨答:“那是自然。請問,昨夜除了顧夢澤和小遙,還有誰進出過溫泉區嗎?”
事關小姐的清白,楊大哥總算認真地思考了起來,“應該沒有。那時間很晚了,不太會有人再去泡湯了。”
“你一直都沒有離開?”
“哦!”楊大哥突然想到了什麽,叫道,“有!晚上吃太多了,鬧肚子,走開過一會兒。不過大院子裏不是有群孩子麽,或者您可以問問他們。”
他不知,那些孩子一頭紮在游戲中,根本沒有人在意過廊橋這邊的動靜。
“大人,是誰殺了那小子啊?”
徐墨聞言笑了笑,“放心,本官自會查明。”
待楊大哥出門後,屋裏又回到了一人一鬼的狀态。
沈衣湊近來,在徐墨耳邊溫柔道:“繼續?”
沒想到徐墨一個肘擊就打在了他的肋骨上,随即給了他一個白眼,顧自踏出門去,對身邊聽命的小衙役道:“把老板的女兒小遙給我找來。”
“書秋~”
徐墨內心一驚,他萬沒想到那鬼還真那麽叫順口了。
“你不相信人是裴家那小子殺的?”
徐墨拉着沈衣又回了那小屋,沈衣彎着眼,甚是滿意這個動作,他現在對那小屋非常有好感。
“裴思陽還有事情沒有交代。當我問到他昨晚去了哪裏時,他的眼神有一個不經意的閃躲,然後的話全然沒有了之前坦然的神态,一直避着我的眼睛。”
“那不是更證明了他心有所愧,很可能就是去行兇了呢?”
徐墨又搖了搖頭:“這不合理。如果人是他殺的,那麽一開始他就會有所避讓,不至于說到那一點時才開始慌。并且還有一點。昨晚他們那群人是聚在連着廊橋的那個大院中的,如果裴思陽離開去了溫泉區,一定會有人看到。”
“也許是大家沒注意?”
“不可能。他是這群人的頭,一舉一動時刻都在被關注着。所以不可能沒人注意到,而且他肯定是朝回屋的方向去了。”
沈衣點了點頭,男人的觀察力和判斷力總是會讓自己折服,然後就會升起一股莫名的得意感。
他看着那個投入思考的認真的男人,輕輕喚了他聲:“書秋。”
果然沒有反應。
他輕輕靠近,唇在其臉頰上輕點了一下,這才讓男人回了神。徐墨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慌張道:“作甚?”
“繼續嗎?”
“繼續什麽?”
沈衣又靠近了一點,握起徐墨的手,十指相扣。他低下頭,一臉渴求地看着身邊的男人,把人盯得發怵。
徐墨不自在地往邊上移了移,“二少爺,”
“雲軒。”
“雲……軒……等下,才過正午,不可……”徐墨都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了,盯在身上的目光讓他覺得渾身發熱。
沈衣又怎會依他,剛剛那人大膽的告白還清楚留在自己的腦中,若聽了這些話還能無動于衷不做些什麽,沈衣覺得他真的是白死了。
“下午又如何?”說着,已經把徐墨壓在了牆上親吻了起來。
徐墨努力地推了推身前的鬼,卻絲毫撼動不了他。加之那唇舌之擾,讓他不由身子一軟,只得沉到這個吻中。
一邊激烈地吻着,沈衣的手一邊探進了徐墨的裏衣,在其胸前兩點上輕輕揉捏,引得徐墨輕吟了幾聲,卻讓沈衣滿意地笑了起來,手上的動作也更不規矩了。
唇被放開,徐墨感受着那又冷又濕的唇舔過自己的眉間、眼角、脖頸,一下一下,連舔帶吸,他已經站不住了,只得靠那鬼攬着自己的腰勉強才能不倒。胸前的手也已經慢慢下滑,在腰間、小腹流連忘返,又讓徐墨覺着一陣瘙癢。
“雲……軒……不可,有人……“徐墨努力又推了推身前的男人。
沈衣看着強忍着欲望的身下之人,突然就笑出了聲。确實過火了點。
此時,門被“砰”地打開。徐墨一慌,就想躲進沈衣懷中。不過這在進門那人看來就着實有些滑稽了。
“徐大哥……”進來的是慕菁,手上還提着個食盒。在外頭她就聽到屋內的響動了,還以為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要對徐墨非禮呢,這才趕緊推開門,卻沒想到,屋中只有徐墨一人,正以非常奇怪的姿勢看着自己。
沈衣拍了拍徐墨的背,才讓他意識到現在的情況,這才正常起身,理了理衣衫,努力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慕菁尴尬地笑了笑,她大概只覺是男人都會有的特殊生理現象,被自己撞了還有點不好意思,趕忙轉過了身。
“徐大哥,聽人說你問話問到現在,飯還沒吃了吧。我特地讓廚房做了點菜,趕緊來吃些吧。”稍待了一會兒,慕菁當做什麽都沒看到,盡量動作自然地把食盒擺到桌上,從裏面把小菜一碟一碟拿出擺好。
徐墨也恢複了以往的冷漠臉,“有勞郡主了。”
趁着郡主忙活着時,他又看了沈衣一眼。想到沈衣的那個子孫滿堂的夢想,突然覺着自己是不是該對慕菁溫柔些?盡管後來那男人沒有肯定這個願望,但徐墨卻覺得應該就是如此了,不然他又為何要做出那種事,說出那種話?
沈衣問,為了自己,是否願意娶郡主?徐墨想也沒想就應了,那是真的發自肺腑的,為了他,他什麽都願意做,這無半點虛假。娶妻生子原本也就是如同義務一般的事情,愛情這種東西本就可遇不可求,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因愛結合?更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為的也不過是傳宗接代或者政略婚姻。為了沈衣,這又何妨?
這麽想着,他擡頭朝慕菁莞爾一笑,把姑娘都看得臉紅了。
“徐大哥,吃飯吧。”
“謝謝。”說着,徐墨就坐到了桌前,拿起筷子,食了起來。徐墨本就不是對吃很講究的人,郡主帶來的菜卻都非常合他胃口,分量也是剛剛好,這讓徐墨有點不可思議。他是個特別直的人,想到什麽就會說什麽,所以此時也把這想法給說了出來:“郡主如何知下官的口味?”
慕菁一聽這話,立馬心花怒放,那紅撲撲的臉蛋上挂着羞澀的笑容,“徐大哥的事,我都知道。”口氣中還帶着點嘚瑟之意。
徐墨卻感到身邊一冷,一回頭,發現沈衣已不在屋中。
“徐大哥,案子有進展了嗎?”
一提到案子,徐墨馬上沉下了臉,嚴肅道:“目前還未理清思緒。”
“我聽外面那群學生說,是那個叫裴什麽的幹的?還說死者手中握着他的玉佩。這不是決定性的證據嗎?”
“嗯……”徐墨又陷入了沉默。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裴思陽,可是徐墨總覺得哪裏不對。當時院子裏的少年們鬧成一團,少了一個人也沒人會注意,其實趁着楊大哥走開的時間前去赴約殺人再回來是完全有可能的。不如說衆人的關注焦點裴思陽反而是最沒有可能的那個人。那麽問題就在于,本應在裴思陽身上的玉佩為什麽會在死者手中?如果不是他自己帶過去的,那麽是誰?是那個叫做‘小遙’的姑娘嗎?
“徐大哥,你可知旅館這裏有一處心心石?”慕菁顯然對于案子并沒有太大的心思,馬上就把話題岔開了。
徐墨回過神,搖了搖頭。
“聽人說,那石頭可靈了,只要一男一女在石頭前互相定下盟誓,就能夠白頭到老、永結同心。”慕菁一邊說着,臉上卻越來越紅,還時不時偷瞄兩下徐墨,看看他的反應。
然而那人卻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臉,很敷衍地“哦”了一聲,應該是還在想案子的事。
慕菁一臉崇拜地看着這個認真嚴肅的男人,“徐大哥,我們一起去嗎?”
“嗯……”其實徐墨滿腦子都在分析案情,只是随口應道。慕菁立馬喜上眉梢,興奮道:“不如就今晚吧。昨晚上我看到那個裴什麽的小子和個姑娘也在找那石頭,我就跟着他們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我們今晚就一起去吧。”
等等……
“你剛剛說看到了什麽?”盡管無意在聽,但是那幾個關鍵詞還是入了徐墨的耳朵。
“我昨晚上看到姓裴的小子在和一個姑娘找心心石……”慕菁顯然被徐墨突如其來的一聲給吓到了,輕輕重複了遍剛才的話。
“什麽時候?”
“三更過後。”
徐墨又是沉默了會兒,才緩緩道:“郡主那麽晚都沒回屋歇息?”
慕菁以為徐墨是在關心自己,馬上甜甜地笑了起來,“睡不着,起來走走,不礙事,我經常在夜裏偷偷出去散步的。”
不想,徐墨卻對此沒什麽興趣,他又問:“他們一直到幾更才回去?”
“我不知,我跟了他們約莫有一個時辰,實在是撐不住困意,就先回去睡了。”
完了,徐墨又把玉佩掏了出來,問道:“郡主可有注意到裴思陽腰間是否挂有此枚玉佩?”
慕菁接過玉佩看了兩眼,茫然道:“不知道。不過我依稀記得他腰間是有挂着一個配飾,是不是這枚玉佩就不得而知了。”
“……”
“徐大哥,這很關鍵嗎?”
不過徐墨又沉入了思考中,并沒有回答慕菁的話。
顧夢澤去往溫泉池是在三更前,裴思陽離開大院是在三更左右,而小遙從溫泉池走回南院是在顧夢澤進去一炷香後。院裏的客人中也就慕菁一個姑娘,夥計也都是以男性為多,恐怕和裴思陽在一起的姑娘就是小遙。那麽說小遙是先去見了顧夢澤,然後再和裴思陽碰面的。後兩者有一個時辰以上都在一起,這時裴思陽腰間還挂有玉佩。徐墨之前特別觀察過,今天裴思陽腰間并沒有挂任何事物,因此慕菁見到的配飾應當就是這枚玉佩,然而顧夢澤的死亡時間是在三更至四更之間,兩人斷然沒有可能逃脫慕菁的眼睛跑去溫泉池殺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小遙殺人後,再去見了裴思陽,然後從其身上掏得玉佩,在天亮未亮時跑去溫泉池塞到了顧夢澤手中。可為何要冒險多此一舉?若非如此,那玉佩真的是裴思陽的玉佩?看來一切只有問過這姑娘後才有定論了。
把面前的飯菜收拾幹淨後,徐墨抹了抹嘴,道了聲謝,就往外走去,得去問問人找的如何了。
一出門,就見鐘意很乖巧地站在一旁。
徐墨又把玉佩晃到他面前,問:“這枚玉佩是裴思陽和小遙的定情信物吧?”
鐘意一愣,随即點了點頭。
“他們昨晚在一起,你為什麽不說?”
“思陽不希望別人知道。傳出去對姑娘家名聲不好。”
徐墨嘆了口氣,“現在能說嗎?”
鐘意點了點頭,原來裴家和溫泉老板一直有交情,裴思陽和小遙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少男少女難免會暗生情愫,不過裴家老爺卻有點嫌棄小遙,反對兩個孩子在一起。于是兩人只能偷偷摸摸的,這次來這邊,也有裴思陽的預謀在其中。為時一周,可以和小遙朝夕相見,了了他的相思之情,這正是他的打算之一。而另一個打算,除了鐘意無人知曉,那就是裴思陽還在悄悄計劃要和小遙私奔。不過小遙卻是一直拒絕,昨天晚上裴思陽也是勸說失敗,然後兩人不歡而散。據鐘意說,兩人在一起一個時辰過後,也就分開了。
“再優秀的人,也有自己的煩惱呵。”他不由感嘆道。做鬼的這些年,他看到了一向堅強的裴思華的眼淚,不僅是為自己的,也為那些個戰場上死去的兄弟們。他看到一群士兵護着裴思華退走,身後敵軍氣勢洶湧,裴思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眼前一片血紅,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當着自己的面被刺穿、被斬首,每倒下一人讓他的淚更肆意一把,鐘意看在眼中疼在心裏,他是鬼,他無法替他擋刀,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張堅毅的面龐慢慢扭曲、慢慢奔潰,然後他第一次知道,再堅強的人也是會軟弱的。
“大人!”跑來的是孫柯,慌慌張張的神情,“小遙,失蹤了!”
徐墨的心往下沉了沉,‘畏罪潛逃’四個字條件反射般的浮現在他的腦中。不,現在下定論還有點早。
“怎麽回事?”
“老板說,大清早就沒見到女兒,他以為女兒一定是去山下買菜了,但等到現在都沒回,而且平時買菜要帶的小袋子也還在屋裏,不像是出去了的樣子。還有……”
看見孫柯有些吞吐,徐墨催道:“還有什麽?”
“小遙昨天好像一夜沒回屋。屋內被褥都沒動過,昨日老板派人給女兒捎去的點心也還放在桌上,動都沒動過。”孫柯如實報告。
“你去仔細查看下,小遙的衣物盤纏是否還在?有沒有出遠門的跡象。然後多派些人手,去山上山下找人。”
“是!”
看來事情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徐墨決定要再找那些學子們談談話。
“徐大人。”
回頭,白衣男子姍姍走來,臉上挂着盈盈的笑容。
男子手指了指天,不知何時,已到日暮時分。天邊那一輪圓盤有一半已沒入山腰,落霞飄于山巒之間,仿若帶着白日之喧鬧而去,留下的是天頂一片清冷的藍色。
“我知道你剛剛食了一頓愛心餐盒,并無餓意,然大家忙了一天了,本說好是來放假的,至少夜幕之後也要讓人休息罷。”
“嗯……”雖然徐墨很想駁他衙門之日哪兒來的日出而作日暮而息,不過這假确實是自己承的,并且此案也急不得這一時半會。尋人之事已安排妥當,其餘人等還是放了休息下吧。
“喂!去哪兒?”沈衣見來人好像是懂了,可又馬上拔腿走開,也是很無語。
徐墨正經道:“我去問幾句話。”
沈衣扶額,好吧,他是一個不會給自己放假的人。
這時間,那群學子應是在飯館用餐。
他們走進飯館,事發之後,座位變得沒那麽有規矩。尤其是一個領頭人被殺、一個領頭人是嫌疑人。只見裴思陽和另一個力挺他的白文長坐在一邊,其餘學子三五成堆地湊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不亦樂乎。
“我聽說是情殺!”一人說道。
“不是裴……幹的嗎?”
“你們那天誰看到裴去過溫泉池了,我們不都在那兒嗎?”
“嗯……”确實,他們漏看了誰也不會漏看裴思陽。
“而且據楊大哥說,顧家那小子是去‘會佳人’的,我看八成就是那‘佳人’下的手。”
“他是吃豆腐不成反被吃吧?”
這句話引來了一陣笑聲。
“我說,這佳人是誰?”
“老板的女兒呗,那姑娘我見過,是個漂亮胚子,那眼忒會勾人。”
“對對,我白天還見着顧夢澤調戲過人家呢。”
“‘姑娘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知可否與小生一續?’”一人惟妙惟肖地模仿道,又是引來一陣笑聲。
“夠了!”一旁的裴思陽再也聽不下去了,“砰”的一下拍桌而起,那一聲擲地有聲,一下就把那群嬉笑的少年們給鎮住了。“你們平日裏也和顧兄關系甚近,人死不久就在此蜚語不斷,可對得起顧兄的在天之靈?”扔完這句話,裴思陽就憤憤地甩袖離開了。
路過門口時,被徐墨叫住,簡單的一句話,就讓裴思陽停住了腳步。
“小遙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