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清早龍致言起得最早,他醒來的時候天才方亮,庭院像深夜裏一樣安靜,像是唯恐打擾了他們的清夢。他站在窗臺看着庭院裏那快要衰敗的桃花,悲從心起。前些日子在城郊住久了,龍致言倒是沒覺得自己如此狼狽,現在回到這物是人非的知縣府,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倒是說不出的難過。從前他是主人,如今卻要住在客房,實在是造化弄人。他大清早就開始胡思亂想,直到小香推開了他房間的門,打斷了他越飄越遠的思緒,“大人…不…先生,該用飯了。”
龍致言輕聲應下,簡單洗漱後就随着小香去吃飯,飯桌上三個人各懷鬼胎,一時間氣氛十分微妙。孟康的眼睛不住地在何靖亦和龍致言身上打轉,暗自揣測這兩人到底什麽關系。龍致言想着趕緊吃完飯,找個借口回家。何靖亦倒是不動聲色,仿佛昨日裏的失态像是一個鬧劇。
他臉上挂着微笑,薄唇輕啓,說出的話卻是讓龍致言差點丢了筷子,“龍兄,昨日裏是在下失态,讓龍兄受驚了。”
龍致言咽下口中的飯,擺擺手,一臉的惶恐,他哪裏敢讓這位爺給他道歉,尤其是對方還一口一個在下,“哪裏哪裏,龍某才是給大人和孟兄添麻煩了。”
說罷飯桌上便沒有什麽聲音了,龍致言扒着飯,想着如何找個話題打斷這尴尬的局面,突然,他靈機一動,“孟兄和大人昨日裏是有什麽要事要辦嗎?沒想到在城郊還能看到你們。”
是啊,當然沒想到,平日裏躲這位縣太爺還來不及,唯恐對方一個不舒心再把他抓進牢裏住幾天。哪能想到這麽巧,這都能遇到。
孟康适時開口,“哦……這個啊,是在下初來乍到 想去雙龍寺看看寺中的奇花異草,人生地不熟,這才拉着靖亦和我一同去。”
龍致言長長的“哦”了一聲。
孟康話音剛落,轉而又開口,“對了,龍兄,你怎麽大清早會在城郊?”
何靖亦筷子頓了頓,接着夾了一口菜往嘴裏送。聽着那人斷斷續續的說:“這個…在下…在…在下在城郊居住,覺得身體不适,想來城中看病的。”
孟康偷偷給何靖亦使了個眼色,那意思仿佛在說,“看吧,人家是來看病的,你瞧你昨天話說的多難聽”。
然而龍致言沒看到孟康的小動作,只聽到孟康笑着說,“龍兄果然好雅興,城郊的風景的确是美,長居于此定當能滌蕩心胸。”
龍致言想了想自己那個風吹茅草動,雨來浸窗臺的茅草屋。心中暗嘆,倒也沒錯,尤其是刮風下雨時,別提有多麽滌蕩心胸了。
孟康說完這話似也覺得不妥,想到了那日看到龍致言街邊賣畫的情景。這一打聽還住在城郊,想必是生活十分困頓了。
“龍兄有什麽打算嗎?聽靖亦說,你從前是這裏的知縣,如今……有什麽打算。”
龍致言沒想到對方問得如此詳細,總歸他和孟兄只是萍水相逢,沒想到對方這麽關心他。
他倒也沒在意對方如此直接的将他的慘狀說了出來,反而對孟康又生出幾分好感:“孟兄不必擔心在下,在下準備賺些盤纏就回鄉當個夫子,天無絕人之路嘛。”
說完他就呵呵的笑了起來,實際上根據他這幾日的努力賺錢卻鮮有收入的經歷看,他自己都不相信這番鬼話。然而對方是好意關心他,他自然也不能讓對方費心。
何靖亦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有些破裂,但轉瞬即逝,一眨眼又是眉眼帶笑,彬彬有禮的模樣,“我看孟康與龍兄有緣,不如暫且留在府中相陪數日,雖說我做了這白陽知縣,但對這白陽城的了解,定是不及龍兄的,龍兄意下如何?”
龍致言斷沒想到這話是從這位何大人嘴中說出的,他看着對方臉上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想着自己昨日還在內心給這位縣太爺扣了個喜怒無常,性情多變的帽子,結果對方根本沒把自己害他徒遭了牢獄之災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溫和有禮,先是為一點小事道歉現在又邀自己到府中。這和自己那點龌龊的腹诽別人的小心思一對比簡直高下立判,龍致言發覺自己居然一直在妄斷別人,卻沒有審視自己,不由紅了臉。
這邊孟康觸不及防被點名,有些心虛,他狠狠瞪了何靖亦一眼,對方卻老神在在,一臉的誠懇。孟康扯了扯嘴皮,眼睛轉過來,臉上卻立刻就帶了笑,“對啊,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請龍兄在這小住些時日,一是能好生逛逛這白陽城,二是在下也想與龍兄探讨一下書畫?”
“對啊,孟康在這白陽也待不太長時間,總歸是要回家的……”何大人那雙滿懷真誠的眼神掃過孟康,收到了一個憤憤的眼神。但他絲毫不介意,狀似遺憾的繼續說道:“來此地游玩,不能盡興想必是十分可惜的,龍兄你說是不是?”
龍致言呆了呆,這何大人和孟康三言兩語将龍致言剛要開口說的托辭堵在喉中,此刻龍致言頗有些為難,一方面他實在是無顏呆在這知縣府,另一方面這倆人的話說的實在體面,他無法拒絕。
良久,他慢騰騰在喉嚨裏憋出倆字,“是的……”
何靖亦托腮看着龍致言,眼神專注到有些不可思議,聲音都帶了一絲笑意,“龍兄這可是答應了?”
“呵呵……”被當做鴨子趕上架的龍致言只能用一連串的讪笑來掩蓋自己內心真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