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我說,靖亦你對人家到底存了什麽心思,說讨厭他我看你又有些在意,說喜歡他你又總是讓人家難堪。”

孟康得了空偷偷給何靖亦撂下了這句話,一臉的無語。

龍致言與孟康聊得倒暢快,他稍一打聽,結果發現孟康家竟也住在京城,便欣然寫了封家書說了一下自己的境況 拜托對方臨走時捎帶着帶走,給家人報個平安。

孟康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這本是小事,捎封家書又有何妨。然而龍致言感激的不知說什麽好,一拍胸`脯說,孟兄你放心,你在白陽我定會讓你乘興而返。這次說話倒多了份心甘情願的意味,然而料是他熟讀經文,通曉大義也是萬般沒想到這兩人哪裏是好意幫忙,分明是圖謀不軌。

孟康手裏拿着那封信,心裏總覺得奇怪,又恐何靖亦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來捉弄龍致言,便好言相邀:“龍兄不若到時随我一道走,你不是也要回京的嗎?”

龍致言苦笑,他何嘗不想,然而從白陽到京城至少千餘裏,快馬加鞭也要數日才能到,他一介書生,一不會騎馬,二不會駕車,要回家只能雇人駕車,出些車馬費,另還要準備些過路費和住店用的錢。他現在哪裏還能出這麽多,況且方才問孟兄,孟兄說他準備單騎回去,順便好好看看沿途的風景。……他自不願意麻煩人家到如此境地。當下婉拒道:“在下在這白陽還有事情未完,不敢返鄉。”

孟康見他不願多說,自也沒問。

話說這何靖亦身邊的阿清是個好玩的,自從他家少爺當上這白陽知縣之後,他也沒閑着,跟着府中的人都混了個臉熟,逢人就能扯開話匣子聊上半天。

這日裏他打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便急急忙忙跑去告訴少爺和孟康。說是今晚這大名鼎鼎的阿堵裏要展出去年的書畫,件件都是精品。

這白陽雖說只是個縣,然這阿堵裏的名氣着實不小,慕名而來的人也是相當之多。饒是孟康在京城,都聽說過這阿堵裏。

這阿堵裏聽名字粗野乏意,以為是尋常巷弄,或是錢財等身外之物,實際卻是文人雅士常去的地方。地處也妙,不在白陽城內,而在城西的白陽湖中,正是一艘畫舫的名字。

這艘畫舫常年停靠在白陽湖中的沙渚邊上,因這白陽湖支流衆多,水位也多年不變,這一停,便停了将近七八年之久。聽坊間流傳,這阿堵裏最初本沒有名氣,只是當地文人雅士用于談論書畫的場地,只是後因一個奇人展出了一幅顧恺之的真跡,當下就有人吟出了顧恺之曾說過的一句話:“四體妍媸,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衆人皆稱道。這畫舫因而得名阿堵裏,畫舫一出名,連帶着無名的普通沙渚,也一并被文人賦上了詩情畫意的色彩。從此這阿堵裏就成了文人雅士置千金也要一去的地方。說起來也算是一篇佳話。

白日裏他們剛剛知道消息,晚上龍致言就暈暈乎乎的站在了這艘著名的畫舫上,說來這畫舫倒沒龍致言想象般富麗,反而極為陳樸,處處透着股清新自然的韻味,論理來說是龍致言喜歡的樣子。然而自從上了這船,他臉上的紅暈就沒下去過。從前他也曾受幾位鄉紳之邀聽說過這裏,但他總是推脫,從未來過。原因無他,正是這阿堵裏,除了客人之外,服侍的全是……女人。

這邊剛上船,那邊就有身穿嫩黃羅裙,肩披粉色細紗,眉峰碧聚,鳳眼如波的侍女過來奉茶候坐。龍致言一張老臉紅了又紅,不是他下流好色,禁不住美女相誘,而是從小到大,受自己那個清廉老父親的教誨,他對女色向來是避而遠之,青樓都沒去過一次,更別提來到這麽個美女如雲的地方了。

他餘光掃了掃何大人和孟兄,見這兩人動作都是大方得體,坦坦蕩蕩,完完全全的君子風範,他禁不住顫顫巍巍的給自己多倒了幾杯酒,心中默念:酒壯慫人膽。

孟康眼瞅着龍致言一杯一杯的灌酒,分明是緊張,不由感到有些好笑,“怎麽,龍兄你也沒來過這阿堵裏嗎?為何臉比姑娘還紅。”

龍致言瞧了眼孟康,他原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子臉頰更是發燙,瞪着雙澄淨的眼坦白道:“在下的确沒來過這裏。”

穿着杏色羅裙的侍女端起酒壺重又給龍致言斟滿酒杯。龍致言側了側身子,然而座位狹窄還是不小心碰到了那位侍女的胳膊,這一來一去竟差點講人家肩頭的細紗碰下來,一瞬間有些茫然失措。

“呵呵……我就說,龍兄這不像來看畫,反倒像進了青樓。”何靖亦的聲音在周遭琴瑟的襯托下格外像高山上的流水一樣冷冽。

龍致言清醒了些,擡眼看了看了這就沒怎麽說話的何靖亦,見對方一直在盯着他,面冠如玉,眸色深沉,周遭仿佛有一種難言的氣場,他莫名有些畏懼。

這時露臺上站着的女子開口了,“諸位,想必今晚來此處欣賞書畫的都是熱衷書畫之人,那麽接下來,我們會将去年我們阿堵裏收下的精品列出來,供大家品鑒,望大家玩的盡興。”

“好!”

不知道誰帶頭鼓起掌來,一陣掌聲過後,衆人便離席欣賞字畫。

孟康率先忍不住一頭紮進了那些字畫中,龍致言喝的有些多想歇息片刻再去,何靖亦本就對這些興趣乏乏,便趁機留了下來。

畫舫的窗戶并不太高,一扭頭就可以看到水面,向遠方飄去的花燈在湖面上隐隐約約的閃爍,月光撒在湖面上,留下一片清輝。

“真美啊……”龍致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嘴裏喃喃道:“東晉謝道韞詠雪說‘未若柳絮因風起’,那此刻的月亮何所拟呢?”

何靖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餘光卻一寸一寸的掃過龍致言的五官,這人五官并不十分出彩,寡淡的眉眼,不笑時仿若木頭一般沉靜。鼻梁也并不十分高挺,秀氣有餘,少了點剛硬,連那唇舌都不夠伶俐,經常讓人問的一句話都說不出。

可放在一起,為什麽那麽深刻呢。

何靖亦喝了口酒,盯着那雙并未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睛,“拟作珠玉未免俗氣,不如拟作卵石。”

“哦?”龍致言轉而看着他,頗有些好奇,“大人此話可有何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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