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1：活人與死人
清明祭掃，哀思雨傳。總有人憾君生我未生，然回首，身邊終有人伴一世長安。
十次清明九回雨，即便頭一天還是晴天。
米白色的弧形長條櫃臺，江川絮坐在櫃臺後面核對着網上的預定信息和已經入住的人數。周天亦端了杯沏好的熱蜂蜜水，放到了江川絮眼下，還冒着熱氣兒。仿佛早已形成的默契，江川絮也不言謝，只是擡頭對周天亦溫柔一笑，周天亦什麽也不回，兩人就又各忙各的事了。
此時已近中午，櫃臺正對着的落地窗，窗外沒什麽陽光。
旅店進出的正門上挂着一個鈴铛，每次有人開門就會響起來。于是随着鈴铛響起，進來了一個姑娘。
江川絮擡頭看去，姑娘大概二十歲，應該是個女大學生，只見她站在門口環顧了店裏一圈，拉着行李箱向櫃臺走來。
“歡迎光臨時光青旅。”江川絮臉上是一貫性禮貌的笑容。
“你，你好……”女生看似有些腼腆，“那個……我之前在網上訂了兩個床位，現在能退嗎？”
“能先讓我看一下預訂的短信嗎？”
“好，好的……”女生從背的斜挎包裏翻出了手機，找出了短信，遞給了江川絮。
江川絮對着電腦搗鼓了一會，擡頭道：“可以的，你要退哪個？”
“男生那個。”
江川絮認真看了眼這個女生，眼圈有些紅腫，剛哭過嗎？江川絮從櫃臺一旁拉近一個糖果盤，裏面放着常見的彩色小糖果，微笑道：“吃個糖稍等一下，我現在就給你處理。”
“哎！？”女生明顯驚訝到了，“不，不用了……”
“別客氣，”江川絮一邊處理着，一邊用溫柔的聲音道：“你仔細看一下就會發現，我家店裏到處都有小糖果，可以随便吃。”
“謝謝……”女生嘴角終是揚了一下，拿了一個糖果，放進了外套口袋。
Advertisement
“好了，手機還你。”江川絮将手機還給了女生，又拿出一個登記本，“麻煩出示一下身份證和學生證，還有需要二十元押金，離店退。”
女生一一照做。
等登記妥當，江川絮還了女生證件，并給了她串在一起的兩把鑰匙，并解釋道：“一個是房門的，一個是儲物櫃的，上面都有貼标簽，對號入門，對號開櫃，房間在二樓。”
“好的，謝謝。”
“不客氣。”依舊禮貌地微笑着：“用幫你拎行李嗎？”
“不用麻煩了，”女生連連擺手，“我自己可以的……”
“那，上樓請小心。”
“嗯。”女生拉了箱子，繞過了櫃臺準備上樓。
“啊，對了，”江川絮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轉身對走到樓梯口的女生說道，“房間有獨衛，上去先洗個臉吧。”江川絮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等明白過來，臉刷得紅了，立刻低下了頭：“好，好的……”匆匆上了樓。
“哎呀，真是個可愛的孩子，男友也真舍得留下她一個人。”江川絮笑着搖了搖頭，轉回身，看見那杯還沒來得及喝的蜂蜜水，雙手捧起杯子，“還好沒有涼。”送到嘴邊小撮一口，一直帶着笑的眼中，多了絲幸福。
過了中午就開始下雨了，雖不大，但淅淅瀝瀝直到傍晚也沒停。開始下雨後不久，江川絮就在門口放了塊門墊和放雨傘的塑料桶。周天亦拿了件外套，挂在了江川絮常坐的圓椅椅背上。
天剛剛擦黑，就有一些住在店裏的客人因天氣原因回來了。大部分人帶了飲品小吃，坐在店裏的休息區或娛樂區邊吃邊聊。江川絮對此也不甚介意，自己這青年旅店不提供三餐，但提供個坐下吃東西的地方還是可以的。
午前來店裏那個哭過的女生，下午也出去了。鈴铛一陣急響，女生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不禁引人側目。女生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目光，立刻低下了頭，臉也有些泛紅了，半走半跑地上了樓，手中收起的雨傘滴了一路的水。
女生剛上了樓，鈴铛又響了起來，這次進來的是一個少年，頭發和衣服都已經半濕了，沒有拿傘。少年喘着氣調整着呼吸，一看就是跑過來的。少年站定，掃了店裏一眼，便直徑走向了櫃臺，踩了一地的濕腳印。
“你是老板？”少年的語氣中帶着不耐煩和焦慮。
“是，”坐着的江川絮沒有少年高，擡頭和少年說話，“有什麽要幫忙的嗎？”依舊是平和和溫柔的語氣。
少年微微一愣，好像是被江川絮溫和的氣質所影響了，語氣也平緩了些許：“……剛才是不是有個女生進來？”
“住宿的女生很多。”微笑回道。
少年不耐煩地撓了撓頭，伸手在自己肩膀的高度比了一下：“這麽高，臉有點圓，長頭發，單馬尾，粉色衣服，牛仔褲，沒化妝，有點腼腆害羞。”少年很流暢熟悉，簡單明了地描繪出了女生的形象。
“有這個女生，不過她已經回房間了。”
“她住哪個房間？”
“不好意思，我們這是青年旅店，一個房間至少也會住四個人，為其他客人考慮，不能告訴你，而且，我們有義務保護客人的隐私。”微笑解釋。
“靠！”少年生氣罵了句，氣憤地拍了櫃臺臺面，發出了很大的響聲，“你別在這給我裝風度，那是我女朋友，她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擔得起嗎？”
引人側目。
“那你撇下她一個人離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她一個女孩子是否安全嗎？”依舊微笑，音量正常，但卻有着無形的冷色。
“……！”少年一臉震驚，怒氣也完全被驚訝所取代，“她說什麽了？”
“她什麽都沒說。”江川絮從一邊拉過來了糖果盤，“吃個糖冷靜一下吧。雖然我不能告訴你她在哪個房間，但可以幫你們解決一下矛盾如果你願意的話。畢竟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盡管你們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周天亦已經把女生和少年弄到地上的雨水拖幹淨了，拿着拖把走到櫃臺後，從江川絮身邊走過時，開口道：“小心，有事叫我。”然後就進了櫃臺後牆上的一道門裏，順手半掩了門，門上挂着一個牌子，上面用端端正正的楷體寫着“店主小家，請親勿擾”，還畫了一個“謝謝”的顏文字。
“不用了，我不喜歡吃甜的。”少年比剛才冷靜了些許。
“那坐下說吧，我擡頭看着你也挺累。”禮貌微笑。
櫃臺外側擺了幾張高腳圓凳，就是讓客人登記信息時坐的，不忙的時候也可以坐在這兒和老板聊聊天。因為江川絮身上有一種溫柔的氣質和常挂在臉上的微笑，顯得十分平易近人，所以有不少客人會在沒什麽安排的時候到櫃臺和他海聊，并且不管聊什麽，都能聊得開，會讓人明顯感覺到，江川絮擁有着和那張臉所顯示年齡完全不匹配的閱歷。
少年伸手拉了身邊的圓凳，坐了下來，十指交叉，胳膊架在櫃臺面上，一臉沮喪。
江川絮從櫃臺下拿出了一條幹淨的毛巾：“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少年一愣，終是無奈一笑：“你櫃臺下是哆啦A夢的口袋嗎？真是什麽都有。”接過毛巾，擦了擦身上和頭上的雨水，方才的怒氣已經消失不見了。
“哈，沒那麽萬能。”江川絮笑道，“我先解釋一下，你女朋友真的什麽都沒說過，不過能猜出來。今天午前她來到店裏的時候，眼圈是紅的，明顯剛哭過。她把提前預定的男床位退掉了，若是家裏的長輩，不會來住這種青年旅店，會選擇住青年旅店的大部分都是學生黨，若是家裏的同輩，一般也不會因為有矛盾而分開行動，綜合考慮，應該是和男友來并且吵架了的可能性比較大，然後男友負氣留下女生獨自離開了什麽的，可有道理？”
少年一臉不可思議：“老板你學刑偵的嗎？這麽厲害。”
“不是，我大學的時候學的文學。”江川絮笑道。
“和老板你說的差不多，但我會生氣和她吵架也是有原因的。”少年有點委屈，“她提前一個月就說清明假期想出來旅游，問我要不要一起，我是她男朋友，自然同意了。她問我想去哪兒，我肯定是說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然後她就安排行程了，我也沒怎麽過問，想着不管去哪，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行。因為是頭一次兩個人出來旅行，我挺開心的。到了這兒我問她都計劃去哪兒，結果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她說這都是她喜歡的故人建過功立過業的地方。她是學歷史的，我也知道他有幾個很喜歡的歷史人物，可計劃去的那些地方，真的不知道是旅游了還是探險了。老板你說，我一個大活人，天天在她身邊，難道還比不過個死人？”
江川絮聽明白了，少年的重點是最後一句，這就跟一些男生看不慣女友追男星一樣，不過這次有些特殊，不是活人對活人吃醋，而是活人對死人吃醋。
“你是真心喜歡你女朋友嗎？”江川絮問道。
少年不知道江川絮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好似跟他剛才說的話完全沒有關系，但還是回道：“當然喜歡她啊，所以我轉身走後立馬就後悔了，但我給她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也不回，也不知道她訂的住宿在哪裏，就去了一個她打算去的地兒，在那裏等到了下午才見她過去，結果她發現了我，轉身就跑掉了，我就一路跟了過來。”
“既然你有這份自信，還生什麽氣？活着的人難道還贏不過入土為安多年的死人嗎？你就在她身邊，有機會與她度過一生，極端一點說，甚至在你死的時候能将她一起帶走，何必與一個連長什麽樣子都不确定的古人吃醋？”
“吃，吃醋……？”
“難道不是嗎？你仔細想一想，她對古人所謂的‘愛’和對你的，是一樣的嗎？對古人，更多的是敬愛，‘敬’在先。喜歡歷史的，都不免會有歷史偶像，在女生中，雖然會稱呼喜歡的古人為‘男神’‘老公’，其實是敬佩感動于他們的所作所為，以他們為标杆，砥砺着自己前行，這樣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比那些盲目追星的強吧。”
少年聽得有些蒙：“不愧是學中文的啊……”
江川絮微微一笑：“清明祭掃，緬懷先人，你女朋友只想想看看她所敬愛的人，就跟想聽一場偶像的演唱會一樣，這樣說好理解嗎？”
“嗯……”
“下次再一起出來玩，不如和對方一起制定旅游計劃，既能減少矛盾，又是一份美好的回憶。而且，她怎麽會沒有考慮到你，不然也不會選買住在這裏啊。”
“什麽意思？”
江川絮沒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少年随着江川絮的目光看去，只見窗外夜幕初降，華燈已上，十裏古街，無盡繁華……
“雨好像停了，和她出去轉轉吧，這條古街可是有很多特色小吃的。”江川絮起身，坐久了，也會有些疲倦，“我上樓幫你叫她下來，別再吵架了。”
“不會的，謝謝老板！”少年終于開心地笑了，“對了老板，能問一下你叫什麽嗎？”
“江川絮。”伸手将有些過長的劉海向耳後壓了壓，“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少年不禁愣住了，片刻回過神來，打趣笑道：“忽然覺得好慶幸啊，要是我女友喜歡的是你，我恐怕是沒有一點勝算。”說着趴在了櫃臺上。
“我有主了喲。”江川絮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前戴的“項鏈”，說是項鏈，其實是用繩線串了一枚戒指，戒指上鑲嵌的鑽石不大，但在燈光下反射着彩虹色的光。
“完全看不出，老板你結婚了啊。你好像大不了我多少吧？”
“快30了。”
“不會吧？真的看不出來。”少年很是驚訝。
“很多人都這麽說過。”江川絮從櫃臺後出來，“你等一下，我去叫她。”然後上樓去了。
江川絮将女生叫了下來，少年和女生便坐在店裏一個角落聊着什麽，應該是男生在道歉，聽不見兩人具體說了些什麽，但從兩人的表情試可以看出，兩人和好了。
周天亦端了碗皮蛋瘦肉粥，從櫃臺後的門裏走了出來，将粥放在了江川絮面前：“辛苦了，吃晚飯吧。”
江川絮擡頭，對上周天亦的雙眸，溫柔笑道：“亦也辛苦了。”
軟糯糯的米粥冒着熱氣，香噴噴的，江川絮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吃到嘴裏，暖暖的幸福。
周天亦看着江川絮吃東西的樣子，心裏明白，此時他臉上的笑，才是真正的笑。
“要來一口嗎？”江川絮伸手，将舀了粥的勺子湊到了周天亦的嘴邊，周天亦張嘴，吃了下去。
“能天天吃到亦做的飯真好呢。”
周天亦伸手揉了揉江川絮柔軟的頭發：“快吃吧，一會涼了。”照常得面無表情，但目光中卻是寵溺。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僅是你站在我面前卻不知我喜歡你，也是隔着薄如蟬翼的紙，卻相隔千年，我只能指尖劃過文字，感受你的音顏。
我是會恨君生我未生，但我也知道珍惜身邊的人與幸福。兩方世界，各自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想牽着你的手，和你并肩走在被春花溫柔過的小路，被夏雨調皮過的木橋，被秋葉穿梭過的街道，被冬雪撫摸過的廣場，就這樣，一路同行，直到時間的盡頭。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永遠不放手；也只要你願意，我可以随時放開手。願每個人都能把時間活得溫柔。
想通過這個小說，為生活與社會發出自己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