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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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榕來世嘉路之前,給陳念發了短信。短短四個字:“我來找你。”這條短信在收件箱躺了半個多小時後被陳念打開,陳念花了一秒讀完,花了半秒想起:江哲剛好下樓。

心裏琢磨着別好死不死兩人就撞到面,打開公寓大門,竟還真應驗了冤家路窄這四個字。江哲正把景榕摁在車前,路燈照得他得他的怒氣明亮。就像他過去說的那樣,憑他的力氣要想,能把景榕給折了。見他一拳頭要揮上去,陳念直喊“住手”。

然而,這一拳還是結結實實地打了上去,陳念邁步朝他們走過去,江哲退開。

陳念帶着眼鏡,清楚看見景榕唇角的血以及比血色更紮眼的淺笑。陳念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監控攝像頭,她想景榕一定也看見了。

她立定,兩個男人皆看向她。

“伯母上次讓我買的游戲光碟,昨天我忘了帶給她。”陳念這一句話牛頭不對馬嘴仿佛拿錯劇本,她卻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安裝的教程我寫在紙上夾在裏面了,基本只要打開一直按下一步就行。”

江哲接過她遞來的碟片包,覺得匪夷所思。她難道不應該對自己揍景榕的行為表達一下看法嗎?這樣一副權當沒看見的樣子又是不按常理出牌了?

“走吧,不早了。”陳念繼續顧自說道。

“他……”江哲指着景榕,陳念握住他的手,轉了個方向。

“記得在休息站我和你說的話嗎?放心吧。”

江哲想起她說,這件事對她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只是,看了看她身後目光灼灼的景榕,他怎麽都放不下心。另一邊,陳念立在那裏,紋絲不動,處處透露着堅持。

兩個人約莫僵持了半分鐘,江哲還是退讓了。他說:“那我先回去,有事打我電話。”

“路上小心。”陳念揚起淡笑,一路目送江哲上車發動,直到汽車離開視線。

“念念。”景榕在她背後,如過往一樣親昵地喚她。

陳念轉身,笑容已然消散:“街角有家咖啡館,現在還開着,我們去那裏說。”

景榕神色一黯,但還是笑着說了聲“好”。

走到咖啡館大約七分鐘,景榕走在陳念左後側,隔着約二十公分。這沉默的七分鐘裏陳念想了很多,大多數是些回憶。

公司創立第二年,團隊得到一筆新的投資。景榕和徐路宇都是喜笑顏開,徐路宇開始找新的辦公地址,景榕則拉着她一起忙于招人。陳念每天的行程都被排滿,不在做程序就是在見候選人。

或許是因為極度忙碌,或許是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當一個多月後徐路宇從景榕的辦公室裏大吵一架摔門而出時,陳念始料未及。随之接踵而來的是徐路宇退股。

景榕宣布那天的神情陳念至今記憶猶新:冰冷而機械。他對團隊的說法是這是徐路宇的個人選擇。單獨面對陳念時,他揉了揉太陽穴,惋惜地說:“這件事我只和你說,路宇洩露了我們公司的代碼給利水。”

她當時的回答斬釘截鐵:“他不會這麽做。我們三個人走到今天不容易。”

“我當然知道。開始我也不信,但是有證據。有人拍下他和利水的人在一起的照片,也有郵件往來。”

“為什麽會有照片?他完全可以只是見朋友。郵件也可以造假。”

“念念。”他喊她的這一聲透着無奈,又有些哀求,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望進她的眼裏,“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了路宇,我不能再沒有你。相信我,幫助我,可以嗎?”

談話後三天,這條消息就在圈內傳遍了。景榕的殺伐決斷讓陳念措手不及。剎那間,景榕讓她意識到,景宇不再是一個團隊,而是一家公司。景榕已經踏入了沉浮的商場,他們不再談夢想,他們談的是生意。

頭幾年,她是團隊的核心,尤其路宇離開後的那兩年,每個項目都要她首肯才會繼續開發。景榕完全信任她的判斷,他的時間全都用在了社交和人事上。他常應酬到半夜,醉着給她打電話。她去接他,他卻總不肯回家,非要半夜裏回公司。

陳念記得那是主導景宇現今最火的線上游戲的初期,整個技術團隊已經連續加了一周的班,每個人都有點神志不清。陳念于是在周五早早就讓大家都回去了,她自己繼續在公司研究。忙到快一點,陳念正打算走,就見景榕搖搖晃晃地進門。

他瞧見她,扔下手裏的西裝,快步走過來張開手臂就将她抱住。濃重的煙酒味和他滾燙的體溫将她包裹起來,似乎他每次酒醉,都有意無意把她當作抱枕。這天的她太累了,勸他:“早些回家吧。”

“家有什麽好回的,也沒人等着我。倒是公司裏,有你。”他松開她,拉着她往他的辦公室走。

那時只有景榕的辦公室有落地窗,他喜歡高樓,喜歡大視野。這些東西直觀地讓他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爬了多高。

他把她摁到自己的椅子上,轉過去讓她看窗外的夜景。

“念念,我還要往上走。”

“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到頂峰。我要那幫現在嘲笑我看輕我的人爬着來求我!”他的眼神灼灼,幾乎要燙傷她。

她知道飯局上怕是又有人給他甩臉子,或說難聽的話了。她想去握他的手,掙紮一番卻還是沒伸出手。

“你做得到的。”她說。

他将她轉過去,半蹲在她跟前,星光印在他眼裏:“只要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能做到。”

她阖上眼,他的話永遠這樣地好聽,這樣地讓她迷惑。他摟住她,将腦袋擱在她頸邊。她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濡濕了她的頸項,他在沉默地哭泣。這是她唯一一次見到雲淡風輕背後真正的景榕。

五年多了,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到咖啡店,景榕快速邁出一步,替陳念打開門。服務生微笑着給他們領了座。景榕點了一杯綠茶,問陳念是不是照舊要美式,陳念回答要一杯熱牛奶。景榕又問服務生要了冰塊和白布。

服務生走後,陳念注意到景榕的唇角邊已經青了一片。

“江哲是公司的投資人,希望你站在公司的角度不要追究。”

“不應該是站在你的角度不去追究嗎?你和我什麽時候這麽生分了?”

陳念捋了捋頭發,這注定不會是場輕松的談話:“你來是想說什麽?”

景榕此事用偵查一般的眼光盯着她,似是要将她裏裏外外看個透。服務生端着飲料和包了冰塊的白布過來,景榕拿起當作冰袋敷在唇角。

“我本是想很你解釋關于王牽的事。這個結果我不想看到,但我沒辦法和謝家對抗。其中有很多勢力……”

“我知道,你有難處。”陳念打斷他,“但你也做了選擇。”

“念念,或許這對你也是好事,這幾年你太累了。景宇馬上上市,你手裏的股份價值會幾何倍增長。”

讓她留着股份,大概已經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大的仁慈了吧,陳念不禁搖頭。

再擡眼,她問:“現在的你,覺得自己爬得夠高了嗎?”

景榕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剎那的怔忪後,他放下手裏的冰,眉宇間的清高好像不曾改變:“不進則退,我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我明白了。”陳念直視景榕:“學長,這一次我安靜地退下來,是我做出的最大讓步。”

她的眼神是如此犀利,景榕這一刻在她眼中看到一股威脅。可也只是剎那,她便再度垂下頭去端起杯子。

“念念,其實……”

“很晚了,回去吧。別讓謝小姐等太晚。”

依舊是木着臉,可景榕還是察覺到,陳念此刻的冰冷不同尋常。是因為人事變動,還是因為江哲,他不知道,只是心裏不是滋味。然而,誠如她所說的,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這個選擇他并不後悔。

“一起走?”景榕問。

“不用。”

景榕走後,陳念将杯中的牛奶喝完,伸了個懶腰。出了咖啡館,陳念原路返回,走到小區門口她望了望路邊,果然車還在。她走過去,到駕駛人一側敲了敲窗。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男人俊朗的側顏。

“談完了?”

“本來也沒太多話可說。現在放心可以回去了?”

“別讓我再見這孫子,見一次打一次。”

陳念連眼角都流露出笑意:“江哲,我連那樣複雜的代碼都會寫,又怎麽會看不懂人心?”

江哲打開車門,邁出一雙長腿立在她跟前,他擡手撫過她的臉頰:“既然看得懂,你怎麽還那麽傻呢?”言語間,他俯身,親吻她的眉心、眼角、臉頰,最後擭住她的唇。她的齒間還殘留着奶香,他将她裹進自己的懷裏。

他真慶幸,那個自恃聰明的男人不懂她,不珍惜她,他才可以遇見她,擁有她,守護她。

陳念仰頭,勾住他的脖子,她感受到此刻身體裏蹦騰澎湃的血液以及快速跳動的心。這樣的頻率,只為他而存在。她感謝他,出現在剛好的時間,讓苦難都不複痛苦。

“那個……”她伏在他耳側,呼吸有些急促。

“嗯?”

“以後我們能不打人嗎?講文明樹新風,很重要。”

“……陳念,你不壞氣氛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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