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有一枚墨繪金屬裝飾的圖樣,正是那天早上被球球所咬斷的衣帶末端所飾形制,唐緒一把翻開包裹找出那身定國套,果然那個衣帶扣已經不見。

唐緒咬死了牙瞪着那封信,忽然右手拈了一撮粉末,從水囊中喝了一口水噴出,那紙受了藥液浸染,慢慢顯出一段話來。

“申時一刻,恭請閣下至長安天香閣二樓一會,萬請親臨,不勝榮幸。”

唐緒在心中惡狠狠罵了一句“卑鄙!”卻始終想不出來是何人處心積慮要來對付他與舒提亞,此時已是未時,縱然縱馬狂奔而去,也不過剛剛能夠趕上,他只好撥轉馬頭朝城內疾馳,腦中翻湧無數想法,卻終究沒有頭緒。

天香閣乃是平康坊中的一處所在,并不是妓館,乃是一座酒樓,只是這酒樓也不幹淨就是,唐緒下了馬直入二樓,并不易容避人,也不隐藏行跡,小二見他這般直愣愣往裏走,卻也不攔,只恭恭敬敬将他帶到樓梯口。唐緒将目力耳力全部提升到極致,也顧不上這裏喧鬧可能會震傷耳朵,洪水一般嘈雜的聲流告訴他這樓裏大部分是尋歡客,二樓中卻有十幾個呼吸沉穩綿長,是江湖中人,他心中确定了這便是寫信之人,邁上樓梯的步伐慢了下來,指間牛毛一般的毒針扣好,另一只手已經按住了千機匣。

舒提亞策馬在長安街道上奔馳,心中驚駭莫名。他剛到長安便收到一封沒有落款的信,那信上詳細寫了他與唐緒在成都附近相會的事,并約他酉時二刻在平康坊的天香閣一見,他認出那枚墨繪圖案竟是唐緒身上的金屬裝飾,信中威脅之意便昭然若揭,更何況那人竟只給他留了半個時辰,他的行跡顯然已經暴露。

他徑自上了二樓,推開門進去之前,眼角餘光在四周一掃,随即微微眯眼,手中攥着的彎刀慢慢放下,重新負回了背上。

不過是一頓飯功夫,小二便發覺二樓沒有了人,無論是先前進來的惡人谷弟子,還是後來來的那個明教都不見了蹤影。

夜幕降臨,長安城街道上人群漸漸稀疏,巡邏的軍士一群一群出現在街道盡頭,這座當今世界規模最大最輝煌繁榮的城市進入了宵禁期。很快便不再有人出門活動,然而自平康坊天香樓躍出的那道身着浩氣盟服飾的高大身影,顯然不在此列。

舒提亞默念了一遍那個在浩氣盟中赫赫有名的名字,心中終于将來龍去脈梳理清楚,這實與他無關,是徹頭徹尾的無妄之災。

惡人谷與浩氣盟最近正在停戰期,雙方約定不在正面戰場發生沖突,雖然暗地裏的小動作從來沒有停過,但在這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破壞停戰協議。武成秀新進加入惡人谷急需戰功,然而這時作出任何動作都無異于引火燒身,雖說谷中皆是窮兇極惡之輩,但江湖上的邪道自有其規矩,頭可斷血可流,面子萬萬不能丢,只要被浩氣盟抓到他們的小動作,惡人谷哪裏還能擡得起頭來,直叫滿心要上位卻無從着手的武成秀絞盡了腦汁。

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在殺手一行名聲甚隆的自己身上。

他手裏其實沒有多麽有力的證據,但舒提亞卻不敢冒這個險,他在明教中晉升太快,明教和唐門的關系又太敏感,只要他露出一點馬腳,恐怕接下來就是萬劫不複,他想到那天安莫斯莫名其妙地替陸危樓帶了那麽一句話,只覺得全身冷汗都要出來了,這教主大人怕是已經動了疑心,若那封信真的到了他手上,自己轉眼間就要進無明地獄。

為今之計,只有殺掉浩氣盟那位新晉陣營指揮,紀淵。

武成秀給他的期限僅僅只有一晚,因為那位浩氣指揮眼下就在長安城,與平康坊相隔不過三條街,武成秀撫摸着手裏的信鴿,道若是明早見不到紀淵的人頭,這只鴿子就會飛到明教聖墓山總壇,舒提亞眼角露出的一線殺意沒有隐藏好,武成秀大笑道:“你殺了我,我的手下也會寄出這封信。”

舒提亞咬碎了牙,卻終究無可奈何,只好換上了浩氣弟子服,他幾個縱躍貼在了坊牆內側,凝神觀察屋內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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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緒在房間大梁上已經待了數個時辰,屋內一直無人,他閉着眼,聽到外面的街道從喧鬧慢慢沉寂,最後夜交子時,長安城中萬籁俱寂。

打破這岑岑寂夜的是一聲破空的厲鳴!

唐緒的耳朵顫了顫,腰間鳳尾天機似是感受到那股森冷而煌然的兵氣,名器相逢,竟不擊而鳴!唐緒的身形在千機匣發出铮然鳴聲時霍然睜眼,漆黑不見五指的暗夜中,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千機匣複雜機括上連續扳動,輕盈迅捷如同國手撥動箜篌細細的金弦。

他時間掐的極準,外面那人一腳踢破了門扇,直直撞入室內,這房間極大,門扇轟然破裂的聲音竟激起了連綿的回聲,進來那人一身浩氣盟藍色衣飾,身形窈窕修長,掌中一對分水峨眉刺如火焰形狀,竟是一名女子。

舒提亞亦不曾想到紀淵乃是女子,他隐去了身形跟在武成秀派來的炮灰後面,見紀淵不過掌起刺落,轉眼間便解決了五人中的三個,暗自乍舌,若說正面硬撼,他對這女子贏面不足三成,這麽想着便更加不敢托大,陰陽內力流耀全身,将一正一反握着的兩柄彎刀一并包裹,黑白兩色刀身俱都淡淡閃爍起金紅與幽藍兩色熒光,映一輪月相,藏十分殺意!

他捏着暗沉彌散的訣藏身于門後,看着紀淵隐刃于肘,一步搶上遙遞猿臂,柔韌身條擰出一個極致的弧度,在剩下兩名刺客眉心似是極輕微地刺破一道血痕。

舒提亞看着那兩人倒下去的屍體,沒有動。

紀淵輕輕吐了口氣,伸手确認幾人皆已死亡,神色輕松下來,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陣營指揮,她并未收起武器,而是警惕地四面環視一圈,又伸手在那幾人屍體上翻找,她早有懷疑惡人谷絕不會老老實實待着,若這次在這些人身上找到證物,看他們還有沒有臉再上戰場。

她右手握着一對峨眉刺,左手在口袋中摸索,不過是剛剛伸進去,忽然右臂處傳來一陣無法對抗的大力,峨眉刺止不住地往外滑,她反應極快立刻握住刺柄,卻終究抵不過明教秘傳怖畏暗刑的巧勁,峨眉刺驟然脫手,讓這成名數年武器從不離身的陣營指揮也是止不住地心中泛起一陣恐慌。

然而畢竟對敵經驗無比豐富,她立刻一個倒翻躍出半丈,秀眉一擰看到顯形出來的明教弟子竟是一身浩氣服色,呸了一句便抄起桌案上點着蠟燭的燭臺,一手護胸,一手前探,簡簡單單一個姿勢便攻守兼備,然而舒提亞更不會給她完全做好準備的時間,抛了那對峨眉刺便猱身攻上,左手正握彎刀直取紀淵脖頸而去,右手反握刀則自脅下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抹出,極快的速度下甚至帶出鋒刃破空的細微聲音。

紀淵矮身避過,以燭臺作為匕首直刺而出逼退舒提亞,未等招式用老便就地一滾,舒提亞不依不饒,刀光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上,幾次從紀淵身側險險切過,過了十幾招,紀淵對舒提亞武學已然心中有底,一個魚躍立起身來,竟棄了燭臺以一對肉掌空手對上舒提亞的彎刀,她身形如同鬼魅,在那彎刀織就的刀網裏輾轉騰挪上下跳躍,刀光越快她便越快,舒提亞總是差一毫便能将彎刀送進她胸膛,然而她每一次都在極關鍵處閃開。

轉眼間兩人已過數十招,舒提亞身上已有三處中掌,還有一處被她黏勁所帶,在自己彎刀上劃傷,反觀紀淵卻是衣袂飄飄,刀光竟沾不得她半點身,她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雙手夾住彎刀刀刃,一黏一帶讓舒提亞走偏,幾乎空門大開,舒提亞反應卻也快,在她掌上借力彈身而起,在空中一個擰身便踢到了紀淵肩上,紀淵閃身避過時低笑道:“指望這樣便能傷到我,太天真了。”

然而話音未落她便發出一聲悶哼,閃避時讓出的左肩上赫然釘着一支□□,末尾尤在顫動,舒提亞并不回頭,甚至不曾向□□發出處看上一眼,五指箕張,硬生生将她右腕扣死,使她無法再作反擊,兩人一同踉跄了幾步。

唐緒收了千機匣,如一絮黑羽一般自梁上飄然而落,離地丈餘的高度竟直接無視,只見修長的身條蜷縮片刻以背脊着地,幾乎是立刻就舒展開來,紀淵咬牙還要再戰,卻抵擋不住□□上喂的毒素,精神漸漸渙散,唐緒擡頭看了舒提亞一眼,兩人還沒來得及相交一語,門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武成秀推開破爛的門扇進來時,屋內沒有唐緒和舒提亞的蹤跡,只有紀淵躺在那裏,似乎已經沒了呼吸,他示意門外的手下排成箭陣,大聲道:“沒我的允許,都不準進來。那兩個人,出現就給我殺了!”

說着他伸手去探紀淵的鼻息,那女子胸膛已經沒了起伏,呼吸也斷了,他剛要提起匕首帶她人頭回去,卻忽然感覺室內驀地一片漆黑,竟是六七盞油燈同時熄滅,這樣的手法,只能出自唐門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他心中一緊,倒也不慌,畢竟唐緒和舒提亞都有致命把柄在他手裏,立刻一步搶到牆邊,将背緊緊靠着牆,心中稍定,咬着牙便喝道:“你們不要命了?我若是走不出去——”

他說了一半才忽然發現自己竟沒有發出聲音,他立刻握住喉嚨以內力沖擊,喉間穴道俱都通暢,只有舌頭漸漸痙攣,以至于帶動齒關和臉頰,若不是在漆黑室內,其形狀足以止小兒夜啼。

沒有人說話,武成秀雖無法出聲,武功猶在,從背上解下自家兵刃狼牙棒,拼着将室內掃蕩一空也要找出那兩個人所在。

暗器幽幽而至,武成秀卻并不閃躲,他一身所仗乃是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橫練功夫,內力游走之處,皮膚尤勝鋼鐵,那細小的鋼镖竟沒能刺破他皮膚,而是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他內力激發身體異變,本來只是尋常身形,卻足足粗大了一整圈,屋內自然不會有人答話,只有接連不斷的暗器從各個方向激射而出,讓人無法确定唐緒的确切位置。

濃墨一樣粘稠的黑夜裏,幽藍的刀光如花朵一般綻放,絢麗處勝過焰火,那金鐵相擊的一瞬間爆出的火光照亮明教弟子刀削一樣的輪廓,半藏在兜帽下,明暗交錯間如妖似鬼,竟讓血雨間歷過的惡人谷頭領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然而只是一瞬間,火星四處濺落,舒提亞再次不見了蹤影。

随即便是無處不在的刀刃破風聲與其中夾雜着的大大小小的暗器與□□,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将武成秀漸漸籠罩,可這終究奈何不了他那比重甲也不遑多讓的皮肉,唐緒的□□已經漸漸耗盡,舒提亞的內力也已不濟,網眼頓時大了許多,武成秀瞅準了機會發出一聲暴喝,踢飛了他左手彎刀。

唐緒的左臉則被他以內力震開彈回的□□劃破了長長一道,兩人氣力都已不濟,再這樣下去唯有落敗身死。

武成秀得意之極,饒是你以多欺少機關算盡,也終究在我手下走不過一百招,爺爺不怕你這些小聰明,江湖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他桀桀笑出聲來,閃身避過舒提亞已經開始顫抖的一刀後猶有餘力回身摸到一盞燈燭,指尖一錯撚出了火,點燃了那盞蠟燭。

室內頓時通明,伏在書架背後的唐緒與已經氣力不支以彎刀撐地的舒提亞皆一覽無餘,武成秀冷笑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喉頭的啞毒已經解了,一句“雕蟲小技”還沒有說完一個字,忽然便覺後心一涼,他驚駭之極地回頭望去,紀淵正拔出了一柄火焰一樣的峨眉刺,沖他挑眉一笑。

“武大人,再見了。”低語幾近于無。

唐緒和舒提亞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兩人沉默地站直了身體,唐緒從懷中抽出了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又摸出了一顆藥丸。武成秀看他漸漸逼近,喉頭嗬嗬作響,後背上的傷口血流湧泉一樣噴出,唐緒卻并沒有結果他,反而幫他按住傷口,止住了血。

紀淵眉頭一皺就要說話,舒提亞卻搶先一步沖她搖了搖頭,紀淵皺着眉終究還是忍耐住了,只見唐緒将那顆藥丸喂進武成秀口中,吊住了他的命,一只手在他丹田猛地刺下一刀,丹田既破,內力迅速流失,武成秀漸漸恢複成原來體型,鋼鐵一樣的皮膚也褪去了。

唐緒嘆了口氣,用那柄極薄的彎刀,刺入了武成秀臉側,動作輕柔而穩定。

門外的惡人谷弟子等了許久,才見到自家頭領推門出來,什麽話都沒說,先讓留守據點的所有弟子來見他,随即便遣散了所有人。

“之前多有得罪,望紀大人海涵。”舒提亞與紀淵對坐,對着她拱了拱手。

“不妨,有閣下提醒,那一箭不過是皮外傷。武成秀也是我們的心腹大患,這次除了他,還要多謝你們。”紀淵捂着肩上傷口,語氣卻還穩定。

舒提亞點了點頭,望着門外,有些魂不守舍。

“恕我冒昧,請問閣下與唐少俠……”

“我們是戀人。”舒提亞卻也并不避諱,這次莫名其妙卷進陣營紛争,确實是步步殺機,武成秀的武功較他們都要高出一截,若他,唐緒,紀淵三人出了任何纰漏,都要功虧一篑,雖說與紀淵是第一次見面,但這次行動已經成為了雙方皆不能提的事,舒提亞并不畏懼紀淵會洩露他們的秘密,畢竟他們也握着紀淵的把柄。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與閣下交手時,閣下那般緊急關頭匆匆數語與我解釋,卻還要多說一句不能傷了唐少俠。”紀淵笑道。

他們交手時,舒提亞借着兵器相擊聲為掩護,成功說服了紀淵參與他們反殺武成秀的計劃,本是多說一字便要多冒一分風險的時候,卻終究控制不住,還是額外提醒紀淵萬不可傷了唐緒。

“我與阿緒之事,紀大人也知道其中艱難所在,若非如此,也斷然不會受武成秀脅迫。”舒提亞說着艱難,臉上表情卻分明是滿心幸福滿足,直叫紀淵看得豔羨起來。

“世上最難得之物,閣下已經有了,叫紀某好生羨慕。”她道,随即又續道:“我的手下已經到了,不知唐少俠幾時——”

她話音未落便有人推門進來,卻既不是唐緒也不是他易容成的武成秀,然而舒提亞卻絲毫不驚訝,站起身來走過去,緊緊将那人抱進懷裏。

紀淵大吃一驚,卻聽那人好一把清亮悅耳的嗓音悶悶道:“松……松點……勒得慌。”舒提亞連忙把他松開,唐緒這才揭去臉上易容,将一個包袱遞給紀淵。

“紀大人,這是武成秀的□□,變音丸,還有他所有的生平資料武學特點,你的手下呢?”他單刀直入道。

“已經來了。”紀淵看着他一言不發地為那人易容,不過是片刻功夫,便将那浩氣弟子完全變成了武成秀的模樣。

“蜀中唐門易容之術……果然神乎其技。”紀淵吸了口氣,嘆道。

“過獎。”

“除了易容術,毒術也是獨步天下。”紀淵撫摸着自己傷口,想起那幾乎是呼吸之間就讓人喪失了知覺的□□喂毒,感嘆道:“那鎖住武成秀喉嚨的□□,也是極為罕見。”

“□□上那是不完整的透骨香,若是加上最後一味斑紋犀角,便能在不奪去人知覺的情況下立刻化去人內力。”唐緒亦是後怕,他第一次用這□□,不僅要确定不能毒死了紀淵,亦要讓她呼吸暫停避過武成秀的檢查,還要在合适的時候自動解開,好讓紀淵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武成秀,其中分量斟酌使用手法俱妙到巅毫,饒是他也沒有十足把握。

“用在武成秀身上的,不過是唐門中尋常藥物罷了。”

“真是可畏可懼。”紀淵嘆了口氣,忽然又道:“此次事件全靠二位少俠出力,否則停戰協約一破,雙方怕又是要打得血流成河。二位是浩氣盟的恩人,請受紀淵一拜。”她說着盈盈福下身去,卻是第一次不再用男子禮節,唐緒和舒提亞對望一眼,眼中浮起的卻都是警惕。

果然,紀淵接着便道:“二位如此身手,何不加入我浩氣盟大展宏圖?盟中正是用人之際,以二位本領,叱咤風雲也不過指日可待。”

她說完兩人皆是沉默,最後卻是舒提亞率先道:“紀大人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我和阿緒……”他說着看了唐緒一眼,那一眼中愛慕眷戀溫柔憐惜俱有,然而最多的卻是不交一言,僅僅靠眼神便可盡知對方所想的心有靈犀。

“我們野慣了,受不得拘束,怕是要辜負紀大人好意了。”唐緒接道。

紀淵輪流看了看他們,知道兩人雖言語客氣,其實心志堅不可奪,是斷然不可能松口的了,她情知不能勉強,也就嘆了口氣作罷,只道今後有用得着之處,盡管開口。

不出所料,兩人淡淡應了,唐緒又囑咐了她那個易容做武成秀的手下一些僞裝假扮的注意事項,便告辭離去。

紀淵看着二人沒走了幾步便消失不見的身影,搖頭一笑。

四:何日再飲桂花酒

四更天色,長安城中唯有栖鴉鳴叫傳遍,舒提亞推開了兩人在長安買的一間小院院門,撲面而來有甜而溫膩的香,庭中極大的一株老桂花,金黃色花瓣落了滿地,襯此時皎月明星,使人心中安靜。

兩人踏花而過,卻也不進室內,唐緒低聲道:“那年泡的桂花酒,還在這樹底下埋着呢。”

于是開壇洗盞,對月淺酌。兩人俱都不提方才險象環生的一場打鬥,只當是又一次從門派事務中脫逃,避開外人耳目的幽會,他們之間的默契太深了,若不是這樣深的羁絆,舒提亞豈能因為那酒樓樓梯上紮着的一枚梅花針,就瞬間明白了唐緒的計劃,兩人又怎能不交一言,就佯殺紀淵,誘入武成秀,伺機反水後成功脫逃,又怎會連眼神都不需要一個就一同拒絕了紀淵的邀請。只因為相知太深,故而多少言語,盡化作心有靈犀。

“阿緒……你有沒有想過……”舒提亞拂落唐門弟子發間一片落花,低聲道,聲音有些疲憊,也有些傷後的虛弱,但那低沉醇厚的聲線溫柔一如往昔,聽得唐緒竟是控制不住地心裏一疼。

“怎麽會沒有想過?”他轉頭去親吻那對薄而顏色淺淡的唇,酒香花香随呼吸融進兩人口齒之間,語聲被唇舌相觸的動作斷成纏綿的幾個音節:“沒有一日……不曾……想過。”

怎麽能不想啊,若是可以,我願與你一同走過這世間每一寸土地,我知道你一定懂我有多麽想,多麽渴望,我也知道你一定懂,我為什麽不能。

可是舒提亞滿足地摟緊了他,微涼的唇瓣吻上懷裏這人鴉羽一樣的鬓發,卷翹如扇的睫羽,還有高而削直的鼻梁,他覺得這樣已經太好太好,好得讓他生不出什麽別的妄念了。

芸芸衆生飄蓬轉絮,随波逐流者衆,多少人渾噩一生,并不知自己不過是光裏飛塵,風間枯葉。有人尋覓一生亦不得良緣佳偶,有人愛深意重卻抵不過流水無情,世間最難是相知,能夠遇見,能夠相愛,已是千萬人苦求不得之大幸,與君相知,我再無別樣可生貪求之心了。

唐緒将頭靠在舒提亞胸前,感受着他有力而沉穩的心跳,覺得心滿意足地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于是只好蹭了蹭他,安穩地阖目睡去。

時光于別人或者是無情鋼刀,我卻絲毫不覺,此生與君有此姻緣,我只覺時光待我太溫柔。吾生也有涯,而此情無涯。

金烏初上,長安城自沉睡中緩緩醒來,三百聲沉重的鼓聲自承天門起,逐次響徹整座長安城。唐緒的耳朵動了動,打了個哈欠從假寐中清醒,舒展了一下筋骨,掰開了舒提亞環在他胸前的手臂。

“我走啦。”唐緒道,俯下身親了親舒提亞還沒太清醒的臉。

“這麽早?”舒提亞沒睡醒時有些貓兒習性,爪子勾住唐緒衣服不放,整個人又扒了上來。

“我得回堡裏去,我怕那武成秀的尾巴沒掃幹淨。”唐緒嘆了口氣,他也舍不得走,可畢竟無奈,他和舒提亞在門派中的位置越升越高,見面的機會反而越來越少,這次進入內堡,怕又是事務纏身沒有空閑了,說着心裏也覺黯然,靜靜抱了舒提亞一會兒,終究還是狠下心來,低聲道:“真的要走了。”

“七夕的時候你來麽?”舒提亞松了手,眼巴巴地望着他,二十五歲的男人倒像是個要糖吃的孩子,唐緒心裏一軟,低聲道:

“不見不散。”

可期的餘生,我與你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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