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黎峥收到了賀從容給他發的信息,那個時候他正準備乘車歸家。
“uh廣場門口等我。”
寥寥幾字,黎峥站在車站,回頭望向身後的校園大門,熙熙攘攘的放學隊伍裏沒有一張熟識的臉龐,他握緊手機,心中莫名雀躍的情緒快要從頭頂溢出,賀從容沒有給他發過信息,兩個人交換過手機號碼、社交賬號以後,并無任何聯系,賀從容很少發動态,黎峥自己那點乏善可陳的日常也不足挂齒。
兩人的交流只在學校中發生,而這是賀從容第一次給他發消息,不論有什麽事,他都得去赴約,更何況,他能有什麽事,黎峥先給媽媽發了一條消息,說自己今天不回來了,跟同學一起出去玩。
白日晴空萬裏,時針指向7,夜色忽臨,冷風蕭瑟,天邊化不開的雲團躍躍欲試占領主場,黎峥率先抵達uh廣場,他已經站在大門口等了賀從容一個半小時,始終未見他人影,打了兩個電話沒有接通,信息沒回,黎峥心裏沒有任何疑惑,只是這麽等着,他雙手有些冷,放在校服口袋裏取暖,路過的行人頻頻朝他投來探究的目光,他朝側邊站了些,穿堂而過的風幾乎把他吹翻,他能做什麽呢,只有在原地等待而已。
立過秋了,天氣變幻無常,站在ktv包間角落的賀從容端着一杯茶,望向窗外飄灑的雪,越來越大,手機仍舊在震,來電顯示“黎峥”兩個字,他關了鈴聲,站在原地,內心五味雜陳,他為什麽要聽從費承的話,這樣做。
身邊好幾個朋友,除了費承楚文,更多是8班那幾個之前在欺負黎峥的同學,賀從容連眼神都吝啬給他們,手機上的時間是“9:50”,他在疑惑,為什麽黎峥給他打了這麽多電話還不回去,他應該知道自己在耍他了,為什麽還不走。
這世間上真存在這麽傻的人嗎,他不信。
費承走過來,瞄了眼在桌上不停震動的手機,滿意地笑了,給賀從容遞了一聽啤酒:
“唱首歌?”
過了十分鐘,手機終于不震動了,賀從容從ktv包間沖了出去,他邊圍圍巾,邊往外走,握着手機的手指漸漸收緊,他不顧身後人的叫喊,火速跑到街邊攔了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他坐在車後座,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大雪漂浮在半空,賀從容今天衣服也穿少了,凍得有些發抖,黎峥一定……他不敢想黎峥以後會怎麽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乎黎峥的看法,內心半是期盼半是絕望,黎峥估計已經走了,他現在再趕去,恐怕于事無補。
他心不忍,黎峥對他那麽好,或者說,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可其他人領不領這份情就另說,他會把自己的筆記借給班上成績不夠好的同學,冒雨替月季蓋上塑料布,主動喂流浪貓吃餅幹,一切的一切,賀從容都看在眼裏,黎峥像是躺在地面小動物,翻滾着把身上最柔軟的肚皮都露給了他,毫無防備、毫無芥蒂,而此時此刻他手裏握着一把匕首,随時随地都可以紮向他,可能現在,這刀已經插在了黎峥的身上。
匆匆扔了一百塊錢就奪車而出的賀從容奔跑起來,純白冷雪落在他的頭頂、雙肩上,他來不及撣,奮不顧身地朝前奔跑,uh廣場是一家商場,十點打烊,原本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廣場早已熄滅所有喧嚣。
周邊還有稀少的人群,三三兩兩的年輕情侶打着傘,時而伸手接雪。
賀從容無暇關注他人,然而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去看他。他本身長得就引人注目,又在雪中奔跑,如同電影中的畫面,卻無人知道他內心多麽焦灼,他從來沒有如此挂心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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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uh門口的黑胖小點不停地搓手跺腳,在距離他三四米時,賀從容停下了腳步,頭一次,他內心激烈的情緒猶如火焰在胸口炸開。直等視線對視,賀從容才發現黎峥的身上也落了白雪,那張憨厚天真的面龐露出微笑,那純真信任的微笑像一把鈍刀,深深刺入了他的內心最深處。
深刻的愧疚與痛苦淹沒賀從容,他怎麽能,這樣對黎峥。
他,沒有走,一直在這裏等他。
黎峥看見了他,臉上忽然綻放出如春花燦爛的笑容,那一刻,消融了所有的冰冷與寒霜,他似乎跨越一切難以逾越的障礙,來到了賀從容的身邊。
黎峥主動跑向自己,揮手時還在喊他的名字:
“容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賀從容心虛地別開眼,輕嘆一聲:“怎麽會。”
“咕咕。”
黎峥不好意思地撓頭,擡眸看向賀從容:“我沒吃晚飯,你一定吃過了吧。”
“走,去吃飯。”
下一秒,黎峥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賀從容緊緊牽着他的手,一冷一熱,一大一小,他擡頭,只能看見賀從容俊俏的後腦勺,他牽着自己的手,心口的咚咚聲在這個雪夜聽得格外清晰,兩人在一層薄薄積雪的地面留下腳印,雪天路滑,每一步都走得慎重小心,手掌傳來的溫度炙熱,黎峥跟在賀從容的身後,踩在他走過的腳印上,內心的喜悅蔓延至唇角。
賀從容醒了,身邊空無一人,溫泉會所的單獨房間布置得很別致,黎峥扶他進了房間,後面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他想起兩人難以自已的吻,黎峥手指游走過的地方,心底那團火又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賀從容低頭望向手掌,緩緩收緊。他側首看向桌上的手機,剛拿起,上面顯示“3:44”,他掀開薄被,下`身只穿了一條平角短褲,他走向浴室,站在鏡子前,頸脖上有幾處明顯的吻痕,他手指撫上那殷紅的印記,仿佛有電流走過。
真心換真心。
在遇到黎峥之前,賀從容不相信這句話,如今,他信了。曾經那些他失之交臂的時光追溯不回,那麽就趁現在,讓他跟黎峥好好地重拾過往,走向未來。這個世界上,只有黎峥是特殊的,其他人,在賀從容這裏不值一提。
夜寒露重,賀從容披了件外套,剛拉開推拉門,只見長走廊的對面站着個男人,日式庭院中央是修剪整齊的松柏,這一夜,與多年前的某夜一樣,下起了雪。
男人手間忽明忽滅的火光照亮他輪廓分明的臉,賀從容光腳站在地板上,冰涼的雪落在他的腳背上,他卻不瑟縮,與他隔雪相望,兩人福至心靈地對視在一處。
黎峥沒有笑,表情嚴肅,在沉思些什麽,他指尖落下的煙灰與白雪混作一團,煙氣漂浮,他沒有驚詫賀從容醒了,反而早就預料到般,緩緩踱步繞過方形的長廊,慢慢地走到賀從容不遠處。
賀從容也沒有走過去,兩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黎峥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賀從容。
兩個人心裏都清楚一些事情,十年過去,總有什麽不一樣了,賀從容不是曾經的賀從容,黎峥更不是過去的黎峥,沒讓賀從容看見的手機信息悄然躲在口袋裏。
黎峥站在賀從容面前,月光下、雪下的賀從容美得像下凡的神仙,白得煞氣的面龐被黑發襯得勝雪,裸露在空氣中的頸脖、鎖骨,随着呼吸顫顫地抖動着,上面還有幾處他留下的痕跡,紅唇緊閉,凍得發紅的赤裸雙足仍舊貼在冰冷的地上。
賀從容什麽都不知道,也很好。
黎峥又走了上去,伸出兩手抓住賀從容的衣領,将衣領朝裏合攏地拉上,替他穿好衣服。
賀從容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與他對視。黎峥一雙眼眸燦若寒星,緊蹙的眉頭總是舒展不開,他指縫間的煙塵氣味與清香裹作一團,兩種味道單獨聞,都不怎麽迷人,可一旦混合在一處,清苦,醇厚又孤傲陰郁。
可能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無關外表,只是喜歡這樣的黎峥,真摯、純粹,這在賀從容的世界裏是鮮少的存在,他是如此獨特,多年過後,仍舊無法忘懷。
正當賀從容想要擁抱黎峥時,他很快拉開與自己的距離,那張薄唇輕啓,比天地間的寒雪還要冰冷:
“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賀從容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面上仍舊沒有觸動,內心“咣當”一聲墜入崖底,黎峥那雙眼眸如同黑水擴散把他淹沒,張口呼喊不得,掙紮不得,他們兩個人分明都有感覺,為什麽黎峥偏要把他推開?
“我想了很久,分開,對于你我而言,都好。”
黎峥心想,我們,不能再錯下去了。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到嘴邊,變成:
“快回去吧,不要站在這兒受涼了。”
賀從容望向黎峥的臉,見他不願跟自己對視,輕笑一聲:
“你在關心我?”
黎峥沒說話,轉身正要走,身後“咚咚咚”的聲音響起,賀從容跑到他身後,拉住了他,指尖冰涼,連聲音都在顫,黎峥不相信,心目中觸不可及的賀從容,居然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告訴我,為什麽。”
“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
黎峥喉頭一哽,想抽回手發現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氣,賀從容的手臂像是蔓延而至的藤蔓,從他的腰際生長開,收攏時,緊得快要讓黎峥呼吸停滞。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尖上,黎峥渾身一激靈,狠狠地扯開賀從容的手,頭也不回地闊步離去,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他也沒有追上來。
徒留一地銀雪,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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