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從容!從容!”

“都給我讓開!”

站在草坪上一動不動的賀海峰,眼神複雜地望着那個背影——奔向賀從容的黎峥。

他沖到大廳,一把摟住倒在地上的賀從容,他已經暈了過去。指尖觸及的皮膚冰得像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黎峥的手不停發顫,他讓賀從容的頭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不停地撫摸他的臉,搖晃他、急切地叫他的名字,可惜都沒有回應,賀從容右手的血蹭在了他的西裝上,一灘血污将潔淨的襯衣弄髒,黎峥卻顧不得了,他一把攔腰抱起賀從容,看向四周被他喝退的傭人,怒道:

“讓開!”

賀從容暈了過去,黎峥守着他,一路狂飙至130開到醫院,連闖好幾個紅燈,他開車,不時望向副駕駛的暈過去的賀從容,緊緊握着他的左手,冰涼的手始終捂不熱,黎峥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來,他怎麽舍得傷害賀從容,他是畜生。

可是當下的場景,他就算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他本以為賀從容會罵他,會打他,甚至想殺他。一切他都能接受,他能接受所有結局。可是賀從容什麽都沒做,反而傷害自己。

黎峥只覺賀從容在他眼前生生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這一切都是黎峥的決定,是他明知這段禁忌的兄弟之情,還偏要吻上那張唇。但他知道,在賀從容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圈套,就算他巧舌如簧,說得天衣無縫,賀從容也不可能相信他所說的話。

抵達醫院,護士跟醫生強行分開黎峥跟賀從容的手,黎峥跟在後面跑,醫生看他這副樣子,問道:

“你是病人家屬?”

“……是,我是他,弟弟。”

“在外面等着吧。”

黎峥知道自己一定瘋了。

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只能用這種法子來懲罰,只要賀從容不出事,他心甘情願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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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到醫院後面的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從車內拽出條白毛巾,在手上裹了兩層,一發力,用左手打碎了自己的駕駛位的玻璃。

“轟”地一聲,車玻璃應聲而碎,警報開始瘋狂地叫喊,黎峥站在車前,像個偏執狂病人,四面的玻璃一個個打碎,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左手的血像水一樣濡濕了白毛巾,滴答,滴答,一如賀從容捏碎茶杯。

左手白毛巾上染上殷紅,毛巾外層還豎立着細碎的玻璃渣,每一次發力,裹在外面的玻璃渣就往手背裏深一寸,黎峥不包紮,也不做任何補救措施,就任由血一直流,又折返門診大樓,路上看見這個黑西裝的男人像看一個瘋子,白襯衫上一片血污,唇色發白,左手一路紮着白毛巾,染得一片血紅。

像從兇殺案現場走出的罪犯。

“你……”

“你哥沒事了,人在裏面。”

醫生瞥了一眼,發現這個“弟弟”把左手弄得全是血,立馬攔住了他:

“你這樣傷口會感染,去包紮一下……”

醫生本是好意,沒想到直接被黎峥無視,他裹着白毛巾,徑直走進了病房。

他看見了賀從容,右手纏着繃帶,坐在椅子上,除了臉上沒有血色,其他一切如常。

賀從容看着地面,一道高大的人影落在面前,他擡頭,像訣別,細細凝視這個男人——今天的黎峥格外吸引他,那身西裝像為他量身定制,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看起來比往日多了三分氣場,這個男人,今日盛裝打扮不過是來炫耀,炫耀他的勝利,炫耀他将自己徹底玩弄在鼓掌之間。

沒錯,這場仗,是他輸了。

他不想再看黎峥一眼,別開臉看向窗外,卻突然觸及到他還在滴血的左手,上面紮滿了玻璃渣,心頭一顫。

“對不起。”

“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事到如今,一句對不起已經為時已晚。賀從容沒有回應,坐在那兒像死過一回。黎峥不敢擅動,只好緩緩蹲下,想去握賀從容的手,他的指尖還未觸及到賀從容的手背,就被賀從容狠狠地甩開:

“你走。”

“我不想看見你。”

黎峥蹲在那兒,遲遲未肯站起來,他凝視賀從容決絕的側臉,笑得一臉苦澀:

“好,我走。”

他左手還在滴血,溫熱的血液“啪嗒”一聲滴在賀從容白`皙的手背上,賀從容沒動,只是微微一顫,那高大的聲影再次退離他,聲線依舊那樣溫柔:

“照顧好自己。”

平靜之下的暗湧徹底淹沒無盡勾連的兩人,不僅性格、血緣,連傷害自己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黎峥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樣脆弱,他右手撫上自己的眼眶,昂首闊步朝外走,仰頭嘆氣時盡量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掉下來,他的眼角早就紅了,可是他不能哭,他有什麽資格哭,在賀從容眼裏,他才是徹頭徹尾的儈子手。

坐在病室裏的賀從容終是忍不住了,他連黎峥的血都舍不得擦去,淚水奔湧而出,他沒有發出哭聲,只是坐在原地,無聲流淚,仰首看向天花板,從屋外照進的陽光是那麽溫暖,可今日,他注定要與最愛的人兩敗俱傷,互相傷害。

他一個勁地說服自己,可不論如何他都舍不得罵黎峥一句,就在剛才,他險些心軟原諒黎峥。

賀從容啊賀從容,你何其糊塗,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你竟然還想原諒他。

心痛得像被剮了一塊肉,賀從容抖得如同篩糠,右手虎口的傷未愈,疼得他整條胳膊發麻,黎峥弄傷了他的左手,是在贖罪嗎?這種贖罪方式倒像他的風格,可現在再怎麽贖罪都于事無補,不過徒增傷痕罷了。每個人都在彼此的身上劃下一道口子,比誰傷得更深。

說出去讓人笑話,他賀從容,居然跟自己的親弟弟上床,談戀愛,秀恩愛。

那些合影、定位,配圖、文字,簡直比段子還好笑、還諷刺,生生刺穿賀從容最高傲的自尊。

他閉上了眼睛,又哭又笑,已然瘋了。

“賀從容嗎,你可以離開醫院了。”

護士站在門口敲了門,看向那個長相出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轉過來臉時,窗外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整個人背後多出一道光暈,那雙眼眸浸滿濕意,兩頰挂着淚水,笑得卻燦爛奪目:

“好。”

護士一時看愣了神。

黎峥回到空無一人的家,左手的傷疤還在,四處還殘留賀從容的痕跡,他蜷縮在牆角,繃帶不纏,燈也不開,把冰箱裏所有剩下的酒都拿出來喝,将音響開到最大,聽賀從容最喜歡的歌,眼淚憋不住了,啪嗒啪嗒地混着酒,灌入喉嚨。

他喃喃地哼着,叫着賀從容的名字,柔情千丈,蘊含這世間所有的溫暖,比酒醇厚,比江綿長,他喝多了,眼前憑空多出一個人來,賀從容站在他面前,朝他敞開懷抱,他也呆愣愣地去了,直沖那處去,口中叫着他的名字,一聲聲對不起,抱歉,我愛你,原諒我,胡言亂語地瞎說着。

“砰——”

他的頭直接撞上了牆,那虛幻的人影不過是卧室旁邊的一堵牆,黎峥笑了,笑得撕心裂肺,他想起那次,分班之後,跟賀從容第一次鬧矛盾,也是最後一次鬧矛盾。

費承找人砸了他們家的店,超市被砸得一塌糊塗,母親痛哭,賀海峰解決不了問題,只好停業整頓,他又差人專門鬧事,跑到學校散布謠言,敗壞母親的名聲,說他是哪個高官的私生子,不然怎麽可能上崇外。

那時候年少輕狂,黎峥氣沖沖地跑到B班,把賀從容喊了出來,賀從容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笑意盈盈地望向他,以為他要給自己什麽驚喜。

後來,黎峥回過勁才想起來,那天是賀從容的生日。

他跑去跟賀從容理論,說這些事肯定是他幹的,沒有人知道他家的店在哪裏,除了賀從容。賀從容的臉逐漸變冷,一再地強調:

“我說了不是我做的。”

黎峥那天也昏了頭,兩個人吵得天翻地覆。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黎峥永遠忘不了那天賀從容的眼神,像被最信任之人捅了一刀,雖然痛苦卻要把這口血咽下去,他拎起自己的衣領,臉幾乎貼在他的鼻尖上:

“黎峥,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黎峥又哭又笑,頭抵在牆上,瘋魔似地把唇貼在牆上,冰涼的牆恍若賀從容的唇,他僅僅這麽貼着,熱淚便不停湧出,他考上大學以後積極鍛煉,成了校籃球隊的主力,每次傳球的影子都是他眼眸中倒映的賀從容。他仰頭,用拳頭重重地錘擊胸口,想把胸口郁結的一團氣打散,可惜他越用力,越是喘不上氣,左手的傷口再次裂開,黎峥感受不到痛,又灌了口酒,徹底倒在床邊,看着酒瓶自言自語道:

“因為喜歡你,才活成你的樣子。”

“黎峥,你真他媽惡心。”

賀從容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了家,他坐在沙發上,發了兩個小時呆,腦子裏一片空白,早上跌到的地方隐隐作痛,直到一條短信發過來,他才回過神來:

“今天沒有讓你跟黎峥好好聊聊,休息好了,等大後天回來一起吃個家庭餐。”

賀從容快要瘋了,他冷笑一聲,賀海峰這個老狐貍,臨死還不得安生。

他怎麽可能再跟黎峥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他把手機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恨不得此刻就人間蒸發。

他到現在都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黎峥說他高中退學的時候就知道了,那麽現在為什麽又要接近他,那些擁抱、吻、纏綿,難道都是演出來給他看的麽?賀從容不敢想,一旦細想,便覺黎峥太過恐怖,他把真心交給他,卻被狠狠扔在地上,踩了個粉碎。

弟弟,哥哥……

毫無征兆地笑起來,原來是他蠢,黎峥早就告訴他了。賀從容笑得虎口發震,眼淚不停滴落,咳得要把肺吐出來,黎峥怎麽能……怎麽能如此愚弄他……賀從容發覺自己徹頭徹尾就是個傻`逼,被黎峥放在手裏來回玩弄。

他到底為什麽還要道歉?直接在他面前昂首宣示勝利不是更好嗎?何必要求得他的原諒,還想繼續跟他上床?保持炮友關系?

他們倆是兄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有斬不斷的血緣關系,怎麽可以繼續下去……兩個人已經犯了大忌,這是亂倫,如果讓賀海峰知道……賀從容笑了起來,賀海峰還剩一口,就剩這一口氣,如果他告訴賀海峰,他最愛女人生的孩子跟他賀從容睡在一張床上……

那可以直接宣讀遺産分割清單,他也不用再去看黎峥那張肖似賀海峰的臉。賀從容決定這麽做了,可是這麽做只能傷害賀海峰,卻絲毫不影響黎峥。黎峥呢,費承對他說過“黎峥對于你而言,是特別的”,他一個個朋友啊,可比他看得透徹。

他狠狠地痛罵自己,這種把自己拐上床的人渣還有什麽憐惜的餘地?既然他明知道兩個人的血緣關系,為什麽還要靠近他,還要跟他在一起?賀從容想不通,越想頭越疼,他想起那些溫熱的吻,用力的懷抱,黎峥克制又痛苦的顫抖,心又猛地瑟縮一下。

賀從容像突然想到什麽,忽然一愣——

“這樣就夠了。”

“我不該來這裏。”

“不能再錯下去了。”

“賀從容,我們倆……”

“你在猶豫什麽。”

“如果你怕錯,那就讓我來犯。”

賀從容撐起身體,從沙發上站起來,快速沖進衛生間,劇烈的惡心感上湧,他晚上明明什麽都沒吃,卻吐出來許多,他雙手撐在池子邊,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狼狽、愚蠢、可憐。

他憑什麽怪黎峥,分明就是他,要來犯這場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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