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胖子,你吃這麽多啊。”
“是啊,胖子一個人吃我們四個人的份。”
“長得也是副豬頭樣子。”
“砰。”
“喲,胖子要打人啦。”
黎峥黑着張臉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他凝視不遠處嘲笑他的幾個人,不再像從前那樣怯懦膽小,反而目光灼灼地直視他們,像要把他們幾個人看穿。
“看!看什麽看!你以為把眼睛瞪大我們就怕你啊!”
“就是!”
“人頭豬腦!”
“不對,是豬頭豬腦。”
“對對對,你說得對哈哈哈哈哈!”
腦海中不斷響起賀從容的話,賀從容的每一句話都刻在了腦子裏,他那雙幽深堅定的黑眸仿佛烙進了靈魂裏——
“你不能讓他們繼續欺負你”
“你要告訴他們,你不是被随便欺負的人。”
“你不能躲,你要面對他們,堂堂正正地反抗。”
“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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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個受氣包,你跟我們一樣,都是人,都是平等的,他們沒有優越感,也不該有高人一等的錯覺。”
“你聽見了嗎,給我振作起來。”
“不許哭。”
“男人哭像什麽樣子。”
攢緊了拳頭,他沒有繼續吃飯,一步步,踏向那些同學的方向,整個食堂的喧鬧瞬間小了幾分,他每一步走得擲地有聲,這一刻他不再是任人欺負的胖子,他有名,有姓,即便再矮,再胖,再醜陋,他也是一個獨立而又完整的個體。這些都是賀從容教給他的事情,現在的他不怕所有人的蔑視與嘲笑,勇于面對所有霸淩。
如果你有強大的內在,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賀從容說過,這才是最好的反抗。
那幾個嘲笑的同學見胖子興沖沖地走過來,內心一驚,以為這胖子長本事準備教訓他們了,佯裝害怕,再次出言諷刺道:
“現在是賀從容的小跟班,連氣場都不一樣了。”
“厲害了厲害了,我害怕了,等會兒會不會找人打我們啊。”
“哈哈哈哈哈。”
“夠了!”
黎峥吼了一聲,整個廳堂都安靜了下來。連嘲笑他的同學都被他這一聲怒吼吓得閉上了嘴,他們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小胖子變了個人,不是他們熟識的黎峥,也不是那個被人踩在地上的蝼蟻,他是一個人,一個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同學。
“我不過是胖一點,醜一點,矮一點,就要被你們所有人欺負嗎?”
“我食量大又怎麽樣,這個世界上有吃得少的人就有吃得多的人,我沒有傷害任何人,吃多吃少妨礙到誰了?”
“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你們任何人,就算你們要打我,我也不怕,又不是我的錯,憑什麽算在我的頭上!”
“我來上學,不是為了當你們的受氣包!”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
黎峥一番話說得氣不喘,頭不暈,廳堂內還回響着他的聲音。
他站在那兒仿佛身後鍍了層光,亮得讓人不敢正視,原本嘲笑的同學也不敢再說話,為首那個還沒死心,想沖上來揍黎峥,口中罵罵咧咧的意思就是他今天得好好教訓這個胖子。
他向前沖了兩步,那拳幾乎就要招呼到黎峥的臉上,那一瞬,黎峥沒有躲,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是應激反應閉上了雙眼——
“哎喲!”
那拳風生生在臉前停下,為首男生叫得很凄慘,黎峥正在疑惑,睜開眼時,發現賀從容站在自己的身前,右手扭住為首男生的手腕,眼神淩厲,語氣冰冷:
“滾。”
幾個人連滾帶爬,按照和從容的吩咐,要滾多遠有滾多遠,連人影都尋不到了。黎峥不敢看賀從容,低頭時,聲音細弱蚊蠅:“謝謝。”
謝謝,又是你,救了我。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腦袋上,熟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來吃飯怎麽不叫我。”
“我……我看你睡着了,就沒喊你。”
賀從容看着黎峥,輕輕一笑,他剛踏進食堂就看見黎峥一對四,勇氣可嘉,他本來沒想着出頭,只是見那為首的想動手,實在沒忍住,他總不能眼睜睜看黎峥挨打。但他說的話,黎峥都聽進去了,他沒有再躲避,勇敢積極地面對那些霸淩者。
……為什麽內心湧出慈祥老父親的欣慰感?
“黎峥,黎峥。”
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黎峥把頭從課桌上擡起,看見了賀從容。賀從容在他面前晃着一串鑰匙,從未見過,黎峥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問道:“什麽事啊,容哥。”
“還睡。”
“你不是要遲到了嗎?”
“對!對!”
上次體育測試沒有過關,這次所有沒過測驗的同學在另一個學校補考,距離崇外有五公裏,剛才黎峥還想着怎麽過去,午休吃完飯卻睡着了,沒想到賀從容在午休中段叫醒了他,手上還拿着一串詭異的鑰匙。
整個教室都很安靜,所有同學都趴在桌上睡覺,他們兩個人蹑手蹑腳地從教室後門跑了出門。
中午的校園很安靜,操場上也沒有人,在教學樓陰面後的牆是視覺盲點,不會有人發現。
“愣着幹什麽,站上來。”
“不……不行。”
“你再婆婆媽媽,趕不上考試了。”
黎峥根本不敢想,賀從容居然蹲在地上,讓自己踩着他的背從牆上翻過去。兩個人連假都沒請,逃課出來了。原本體育測試補考也不是什麽大事,每個班或多或少都有幾個人沒過關,班主任也不會過問這件事。
下午第一節 課,班主任進了辦公室,見班上少了幾個人,也沒清點人數,只吩咐體育補考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再不及格只能等明年了。
不對。
班主任剛踏出教室門,忽然發現賀從容不見了。
他體育測驗可是A+啊。
“呼。”
黎峥先翻過牆,他站在學校牆外,看見牆那頭一雙手扒在牆頭上,很快冒出一個頭,賀從容兩手一撐便騎在了牆頭上,身姿潇灑地從牆頭下來,踩着牆外的花壇,一躍落地。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徑直走向不遠處的摩托車,黎峥還沒來得及問那串鑰匙,就看見賀從容站在摩托車旁,熟練地插入鑰匙,長腿一擡,跨坐在摩托車上,調轉方向,朝自己招手:
“過來。”
……
黎峥差點驚掉下巴,賀從容從哪兒搞來的摩托車?
“鑰匙我趁費承不知道從他那兒拿的,快點,不然趕不回來會被他發現。”
“我還得還回去。”
這叫……拿?
黎峥從未見過這樣的賀從容,他生動得像普通高中生,不再是那個只存在于衆人印象中的男神,他會笑會怒,會翹課,甚至還會“拿”朋友摩托車的鑰匙。黎峥好不容易翻上摩托車後座,還沒坐穩,前面那人的手就伸了過來,抓過他的手腕抱住了自己的腰,從風中飄來的聲音聽得不真切:
“坐好。”
賀從容騎得很快,毫無章法,在馬路上肆意加快速度,黎峥被晃得快要吐出來,只能死死地摟住賀從容的腰,他的後背炙熱寬厚,傳遞男性荷爾蒙的氣息,黎峥不知是過于恐懼還是動了什麽心思,心跳如雷。
“咚,咚,咚。”
他的側臉貼在賀從容的背上,風大得睜不開眼睛,只能躲在賀從容的身後,抑制嘔吐的欲`望。他實在忍不住,吼了一句:
“你有摩托車駕照嗎?”
從風中悠悠飄來一句:
“沒有。”
黎峥這會兒更想吐了。
前座的人無法細看,只能随着他每次轉彎揪着心,黎峥用力地摟住賀從容,卻絲毫看不見賀從容在前座勾起的唇角,似乎他抱得越緊,那笑意便飛揚得越大。
他坐在前座,從後視鏡裏能看見黎峥的臉皺成小籠包,應該是畏懼這樣猛烈的速度,可他完全不想放慢速度,越開越快,如果再快一點,就能從陸地起飛了。
他想用這樣的速度,換取黎峥用力的摟抱。
沒錯,他就是這麽卑鄙。
“到了。”
賀從容停下摩托車,黎峥兩條腿都軟了,差點跌坐在地上,兩個人沒戴頭盔,一路狂飚至五公裏外的學校,賀從容單腳撐地,抹了把頭發,朝黎峥揚起下巴:
“快去吧,考試快開始了。”
“我在這兒等你。”
黎峥扶着把手,彎着腰,擡眸看向賀從容,那張清冷的臉上比往日多了幾分意氣風發,此時他才覺得自己活着,剛才那摟腰的動作、手指的溫度,一切都是真實的。黎峥的心跳比剛才還要劇烈,他看着賀從容,只覺胸中滿溢熱流,賀從容炙熱的體溫傳遞到他的身體裏,兩人偶爾觸碰的雙手還殘留他的氣息,黎峥緩過氣來,朝賀從容擺手:
“我去了。”
他回頭,看向那個騎着摩托車的男生,兩手放在嘴邊當聚攏音量的工具:
“加油!”
“咚——”
黎峥猛地從地板上驚坐起,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手機倒在身邊——“3:46”。他看見空酒瓶,以及再次裂開又幹涸的傷口,他疼得抽氣,不知為什麽又夢見那次難以忘懷的翹課,很多時候,到後來才知道,有些事,不會再來第二次,有些人,也不會再遇見。
我們都是第一次活,不知道該怎麽活。只知道珍惜眼前人,有可能,連簡單的珍惜眼前人都做不到。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黎峥已經沒有眼淚要流,他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後背靠牆,夢中的觸感太真實,他知道,自己根本忘不掉賀從容。他不願看見賀從容受傷,然而真正傷害賀從容的就是自己。黎峥緩慢地閉上眼,他跟賀從容,已經結束了。
手機上有條未讀信息,號碼來源于賀海峰的秘書——
“賀總說今天沒有讓你跟賀從容好好聊天,等休息好了,大後天一起吃個家庭餐。”
黎峥笑了,用手遮住臉,笑着笑着又流下淚來,他忍不住用拳頭砸向地板,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
點開了相冊,黑暗中只有一屏熒光,而這抹光已經成為他生命最後一絲希望。這張合照已經有十幾年,那是他跟賀從容唯一一張合影,也是每部手機裏的第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與現在判若兩人,但賀從容幾乎看不出變化,黎峥顫顫地把臉貼在手機屏幕上,渾身發顫,神志不清地喊着賀從容的名字,每個字都疼得讓人窒息。
似乎這樣,他便在賀從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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