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雪(修)

大雪,月色透亮。

荒村破敗古宅裏,一個着一襲胭脂色絲制深衣和輕薄羅衫,光瞧着裝束便知出身不凡的姑娘,單膝跪了在地,長劍抵地。她低垂着腦袋,眉目精細,面色蒼白如雪,一雙被血浸染過的唇紅得豔麗,只雙眼緊閉着,一動不動。握着劍柄的手,太過用力,骨節泛白,恍似随時會脫力,然後傾倒般。

五個黑衣人将她團團圍住,眸光一錯不錯地警惕着,手上長劍不是翻動交錯着劍光,甚是打眼。

“咳……”

萬籁寂靜裏,那姑娘忽然好似醒轉過來,輕哼咳了一聲,聲音嘶啞,嗓子仿佛要冒煙了般。衣服和着血站着皮肉,一動,拉扯下,疼得人直抽氣,于是那姑娘也真狠狠吸了口氣。

黑衣人迅速握緊長劍,調整位置,伺機而動,越發虎視眈眈。

姑娘仰臉,一雙眼眸亮得驚人,然後眯了起來,面上是一閃而過的疑惑,迅而變得狠厲,懶洋洋地笑:“看來今晚注定是要你們死了。這破宅空得久了,既然來了,也是風水相合,正好就地而墳。”

話落之際已然欺身上前,長劍帶着一股子軟綿之力刺向正前方的黑衣人,卻是剎那,黑衣人腳下一個瞬移,輕松躲開。

那姑娘眼眸之中閃過疑惑,不及細想,手上提劍向着黑衣人腳下轉開的方向揮斬。那黑衣人不再躲閃,長劍迎頭而上,叮得一聲削掉了那姑娘的長劍,眼見着要躍身過來,那姑娘忽的擡手阻止道:“慢着。”

五個黑衣人同時停下了動作,相視着交換了幾眼,且聽那姑娘有何話要說。

那姑娘視線飛快地上下左右各掃了一圈,也沒見着劇組人馬,心下驚疑。難道不是拍戲,是武俠劇版生活秀,采用隐藏攝像?自家新來的經紀人膽子倒是挺肥,趁着自己累到極致,就敢不問自接了跟古裝有關的節目,看來是留不得了。在娛樂圈誰不知道她最恨古裝。

但是明星在鏡頭下的顏面還是要顧一下的,于是收了視線,輕咳幾聲,她沖着五個黑衣人不着痕跡地眨了眨眼,毫無征兆忽然發難,“看招。”

黑衣人雖被那姑娘占了先機,卻是後發制人,不僅輕松擋開了那姑娘的偷襲,還翻過來刺了那姑娘肩頭一劍,鮮血惹得胭脂色深衣觸目驚心。

刺中這一劍的黑衣人,狐疑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悶聲道:“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出招不比三歲小兒。”

其他的黑衣人也是瞧出端倪,瞬間全湧了上去。

那姑娘提劍勉強抗住一劍,肩頭真實的痛感讓她覺得不對,可眼前明顯形勢更詭異,矮身躲了又一招,欺身臨近五個黑衣人,咬着牙不動嘴說道:“會不會做龍套,開拍前套好的招讓屎糊住了嗎,今天是不是不想領盒飯和工錢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黑衣人又是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一個開了口道:“她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殺了她,正是時候。”

話音落下,自然是揮劍劈砍刺不在話下。

那姑娘躲得很狼狽,雖都能躲開要害,可身上傷處越來越多,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不過看着黑衣人的兇相,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家缺德經紀人默默給自己接了什麽早死的配角。

想到這一出,她立馬惱了,丢了長劍在地:“不拍了。我顧斯年從來不接早死的角色。”

這回黑衣人全當她是窮途末路才引得功力全無,堪堪能避開殺招,至于神智早破碎不堪。

五個黑衣人提劍再上。

顧斯年趕忙躲閃,卻是已經跳腳的姿态,大聲吼:“卡……”

東風蕭索,萬籁俱靜。

耳邊只有黑衣人躍身而來帶起的風聲,還有劍與劍相交的铮铮之聲,以及顧斯年粗重的呼吸聲和狼狽翻滾之地的聲響。

寡不與衆鬥。顧斯年眼見着不知道哪一環出了問題,那該死的導演和現場工作人員都不知道去了哪裏,屋裏吐槽這紀錄片式戲劇的拍攝手法,報名要緊,自力更生往古宅外跑。

黑衣人迅而橫身過去,長劍齊齊出手,将她往古宅裏逼。

顧斯年矮身避開一劍,狗急跳牆,心生一計,拼着被刺上四劍,作勢傷重後倒,砰地一聲,身子嵌進雪地裏,積雪混着血飛濺,落地,雪地裏長出了紅花。在黑衣人相視的剎那,她用力側身一滾,鑽進了夜色裏。

身後一柄長劍投擲而出,入肉三分,血流不息。

黑衣人緊随其後,闖進夜色裏,四下散開搜尋顧斯年的蹤跡。

顧斯年不敢動作,可一直呆着遲早會被找到,靈機一動,狠狠心抓了幾把雪往身上傷口處抹去,太過嚴寒,傷口的血很快被凍住,那彌漫開來的血腥氣好歹藏住了些。她這才慢慢悄聲退出黑衣人搜尋範圍,也不管方位,只一路狂奔。

古宅之外,除了紛揚的大雪,依舊毫無人煙。

顧斯年自嘲,真是太過慘烈詭異的夢,明天該找個解夢的。還有自己也是冤枉了經紀人,無端以為經紀人狗膽包天,敢背着她接她最讨厭的古裝戲,還莫名将她弄來片場,沒少咒罵。

至于夢裏是不是會疼,是不是有顏色,她的腦子已經被凍了個徹底,早無力想起,自然也就沒了思考。

一路疾奔,風雪割臉。

前頭一盞紅燈籠随着風雪晃蕩,散發着氤氲的溫和光亮。顧斯年緊繃的弦斷了,身子一軟,徹底倒了在地,眼前模糊一片,只紅燈籠搖曳出好看的弧度。她撐着想往前爬幾步,僵硬的手骨摳不住雪,身體也不聽話,再難動半分。

門咣啷幾聲響,然後被拉開,震落門頂幾塊積雪。從裏頭探身出來一個人,縮頭縮腦得,伸手扯了扯身上有些灰白的舊棉衣,探頭張望。明明适才聽見聲響的,怎麽不見了。狠狠跺了下腳,哈了口氣,回身準備進去,瞥眼正見着不遠處雪色裏的紅。

打起膽氣,磨磨蹭蹭過去了,瞧見臉,吓了個好歹,厲聲叫人:“快來人,快來人啊,小姐、小姐出事啦……”

五日後。

天幕陰沉,大雪紛揚,卷起風聲呼嘯在耳,光憑聽着身子就能覺出那透骨的嚴寒,骨頭間忍不住打顫。

驀地,睜眼。

雕花四柱床,绫羅床帳,偏頭,一屋子的古色古香,等身高的花瓶,四方木桌,講究的烤瓷茶盞。角落邊是精致的火盆,炭火在裏頭燒的火紅,偶有哔啵聲響,許是落了什麽塵下去。

“小姐,你可醒了?”

耳邊是一個靈動的聲音,帶着喜極而泣的聲調,長得頗為讨喜,梳着古裝戲裏沒少改良過的丫鬟發式。

顧斯年馬上閉眼,好似挺屍般,迅速回答:“沒醒。”

心內懊喪不已,怎做了這麽長的一個夢,竟還沒完沒了。夢裏先是大雪紛飛夜,遭遇五個黑衣人瘋狂追殺,好還以為是自家該死的經紀人貿然接了什麽古裝戲,直接趕鴨子上陣,沒想到還是動真格的,好不容易半死不活地逃出來,最後氣力不濟,幹脆被大雪埋了。

本以為大不了南柯一夢,醒來便沒事了,現在卻是小姐戲碼,也不知道是連不連戲的。話說,演員最怕不連戲了,不過做夢應該沒這講究的。

那丫鬟哭喪着臉,蹲身在床邊:“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小姐,莫要鬧了,五天前小姐滿身是血地倒在大門外,卯先生說要是再晚一點發現,就救不回小姐了……”

竟是連戲?

做個夢忒長,好心累。

顧斯年開啓自我催眠模式:“快睡着,快睡着,快睡着……”

那丫鬟淚眼迷蒙間,總算曉得除了蒙頭哭之外的事,回眼問探頭進來的另一個丫鬟:“扶南,你說小姐是不是中邪了,似醒非醒的,還一直說胡話。”

扶桑丫鬟明顯是個有主意的,當機立斷道:“你好生守着,我去請莊主。”

回頭吩咐守在門外的兩個丫頭,“你們兩個去請卯先生。”

腳步聲匆匆而去,床頭邊那嘤嘤的哭聲卻是分毫不見消停,還越來越綿長不息,只聽得人額角青筋粗壯。

顧斯年簡直想暴怒而起,狠狠甩她幾個大嘴巴,饒人清夢,壞人好事者死。不過生怕自己暴怒而起之後,過于清醒,更是睡不着,只能将所有惡意全腦補完成,繼續自我催眠。

屋外再起腳步聲,兩個穩而聲輕,一個帶着些漂浮的淩亂。一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是莊主顧唐年,一個背着藥箱頗具萎靡不振神韻的大夫卯先生,還有扶桑丫鬟和兩個去請卯先生的丫鬟。

進門,顧唐年臉色就不太好看,威儀落座,沖着卯先生點了點頭,倨傲卻也有禮道:“勞煩卯先生。”

卯先生點頭,提着藥箱過去。

那哭哭啼啼的丫鬟早在男子進門前觸上男子的毫無情緒的視線時驚起,狼狽行禮,迅而退至一邊。

“啓禀莊主。”

卯先生切脈之後,起身施禮道,“小姐身子并無大礙,只還虛着。身上傷口也開始愈合,恢複良好。”

順着顧唐年視線落在顧斯年絮絮叨叨的嘴上,卯先生解釋道:“至于小姐這呓語之症,又遲遲不醒,在下确實不知是為何,瞧脈象,不應還不醒轉……在下惶恐,小姐許是癔症也不一定……”

“可有解法?”

顧唐年蹙眉,面上多有不耐。

卯先生沉吟一番道:“在下并無把握,不過癔症纏身多與極恐極怖相關聯,思及小姐前些日子在外頭的遭遇,也說得通。癔症多是藥石無用,先師行醫手劄之中倒是有記載,說是采用驚吓法,讓人從噩夢中醒轉過來,之後再佐以凝神靜心的藥方修養,最終好轉也是有先例的。”

顧唐年黑着臉,邁步過去,伸手扣住顧斯年的脖頸,指上一點也沒留力,收緊,随時能要了她的小命,沉聲道:“我們顧家,不養廢物。這點風浪,就半死不活的,倒不如死了幹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