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煙番

風家書房。

我在隔着桌案老遠的位置站定，目光勉力平穩，擡眼落在桌案後頭之人身上，這麽多年，他還是一襲勝雪白衣，即便是落雪的日子，也只在肩頭搭上一件雪狐皮毛，不似凡人。

書房還是原來的模樣，是照着十年前的顧斯年喜好布置的。庭院裏的樹都長得高出圍牆了，就這書房還一層不變，好像停在了十年前。還有，桌案後的男人也停在了那裏。

為什麽要殺顧斯年？

很多年前我就想殺她了，很多很多年前，比之十年更久。後來從前那個好不容易死了，怎麽能随随便便一個孤鴻野鬼就代替了她，那我和南歌算什麽？我們比從前的顧斯年更早風花雪，又比她多陪了風花雪十年……

世上事，都能折合成時辰取勝，當是多好。

初見顧斯年，是個下着大雨的日子。呵，這人的出現不是大雨就是大雪，也不知是吉是兇，想來對我，如何都是兇兆。

那天，疾風大雨，一個黑不溜秋的臭小子縮在風家後門，許是困得厲害，頭一下一下地撞得門咣咣響。天不佑我，我難得走一遭後門，竟就撞到這般情景，正想兇上一兇，将人弄走，別髒了風家的地方。

顧斯年卻是一蹦三丈高，趾高氣昂：“喲呵，你以為誰樂意坐你這破門邊啊，朱門狗肉臭的破地方。老子就是老遠聞到臭味，想看看是什麽人家竟然能臭能這個樣子。”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我懶得廢話，讓下人動手将人丢出去，不曾想顧斯年看着這般窮困潦倒模樣，竟還有兩三下身手，下人不能制住她分毫，反倒被她折騰個好歹，摔成落水狗，惹得她笑得前仰後合。

長劍出鞘，我沒要客氣。

顧斯年全然不顧，竄身進了雨簾裏，大雨砸得她睜不開眼，卻将她那張黑乎乎的臉洗了幹淨，我才瞧出是個瘦弱的姑娘，長得不錯，一雙眼尤為明麗，連那一身的狼狽都變得好看起來

。

我覺得她一定是故意的，明明能把我帶的下人打趴下，我不過一招，她竟然就被我打飛了出去，于是撞進了風家後門，被一群風家護衛攔下。

顧斯年飛揚跋扈，垂眼看着自己脖頸處的刀鋒，嚷嚷道：“喂喂喂……小心着刀，還想草菅人命，濫殺無辜不成。”

我想那日，顧斯年定是去世間最好的相士那兒算過生辰八字才出門的，所以才讓那日所有的運勢都跑到了她身上。

風家護衛出手，要麽死，要麽離死只有一線之隔。

可，穆青風出現了。風家風花雪和墨染對這些小事不感興趣，而唯獨穆青風因着瞧上一書香門第的小姐，學着染上那些文弱書生的習氣，也不知怎麽的就生了憫人之心。

“姑娘可念過書？”那是穆青風對顧斯年說的第一句話。

“學富五車。”

顧斯年拍了拍自己胸口，挺了挺腰，“怎麽，想請我做夫子？看看你們這高門大戶的，要出得起銀子，我也勉強願意教上一教。”

後來明明只有半桶水的顧斯年就成了穆青風的夫子，是風花雪開的口，全因着穆青風整日裏纏着他問那些個《論語》、《詩經》之類的，煩不勝煩，如今有個送上門來的夫子，正合他意。

至于為何不請個正經夫子，彼時風花雪已經名動江湖，穆青風亦是不遜于色，加一個氣盛比天的墨染，風家簡直是蛇蠍，人人避之不及。卻是，風家還沒強到能光靠名頭震懾不時冒頭的自诩武林高手的鼠輩，于是在上門的夫子連着被比武殃及連着死了十幾個，多高的束脩也再不能請到一個夫子。

書房門大敞着，積雪消融的日子裏吹來的風透心得涼。

桌案後頭的風花雪面色不太好，自從聽了那個道士用半生壽數去招一個名叫顧斯年的孤魂野鬼回來，他的身子就很不好，咳嗽不斷，黏上了輪椅更是起不來。可無可非議，他還是好看得不像人。

許是等得久了，風花雪又問了句：“明家要誰？”

他面上神情淡漠如風，人命、我或是誰，在他眼裏沒什麽不同，世上能不同的十年前是顧斯年，十年後還是顧斯年。

我錯開視線，暗裏為自己鼓了好幾次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風大哥，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風花雪沒回話，連落在我身上的視線都沒變。我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的目光毫厘的變化我都能瞬間明晰，盡管那些變化幾乎沒有是因着我的，即便如今我們相對着談論生死，也沒有什麽不同。

我死死盯着窗外的那棵如今的參天大樹：“在顧斯年之前，明家和風家便是世交，在顧斯年之後，明家和風家還是世交……我前半生，全耗在了認識風大哥之上。”

風花雪依舊如故。

這些我心裏的情深成疾，厚重成繭，他無心側顧。

我長長嘆了口氣，回眼看着他，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是顫抖了，我說：“明家留我吧。畢竟那麽一大家子的銀子還是我湊的。顧斯年說得對，自己手裏的銀子才是最好的，也許能買命。十多年說得話，不曾想如今都一一成谶。”

風花雪皺了皺眉，也是，我提到顧斯年了，這話是顧斯年跟我說的，他不知道，頭回聽，也不是，哪次聽，只有關顧斯年，他都在意的。

“你出去吧。”

風花雪說着提筆，落筆，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來，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好看。好看的人奪命，好看的字留命。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頭走。回廊轉角，顧斯年正絮叨着什麽，手上是一疊買我命的銀票，她随手塞了幾張給跟在她身後的小孩兒，那是她說買來掃雪的小孩兒。

冬日的陽光落在積雪上，很打眼。

作者有話要說： 好凄慘，最近搬家，電信公司一直沒來弄網線，所以~~~沒有網的孩子，只能斷更~~~

今晚來老遠的外婆家噌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