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生與死
禦街上的熱鬧, 很快傳遍了京城。
鄭相聽聞之後,忙帶着幾個相爺等官員趕了過去。
街頭已被圍得水洩不通,他招來随身的小厮, 低頭對他吩咐了幾句, 小厮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蕭晚之站在豐樂樓雅間的窗戶邊, 靜靜的看着街頭的熱鬧。
“咚咚咚。”門上傳來了三聲響聲, 錦繡走過去,謹慎的将門打開了條縫, 見門外是福伯,馬上打開門讓他進了屋子。
“王妃,鄭相小厮剛才來找了我。”福伯走過去,低低說了幾句。
蕭晚之沉吟一會,點點頭道:“你跟他說, 讓他靜觀其變,等我這邊的消息。”
福伯領命退了出去, 蕭晚之又轉回窗邊,看到遠處人群中那道月白的身影,她提到嗓子的心往下落了些。
因為丁小郎的話安靜下來的街道很快又擾攘了起來。
“無知小兒,你懂什麽, 把他給我抓起來, 說,究竟是誰在你背後教你如此說話的?”士子中有人很快回過神,指着丁小郎怒次道。
“嗚嗚嗚!”一個稚童被他惡聲惡氣的指責吓得哭了起來,哭聲傳染開, 稚童們都張大嘴大哭出聲。
“不要臉, 欺負小兒算什麽?”人群中有那看不過去的,指着他的鼻子大罵。
“是啊, 連小兒都明白的道理,難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老爺不懂?真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裏面去了。”有人連聲附和道。
“大家都別吵。”鄭相這時走了出去,和藹的摸了摸總角稚童的頭,哄着他道:“別哭了別哭了,快家去吧,別在外貪玩,當心回去你娘捶你。”
在現場緊張巡視的衙役聞言走過來,像趕鴨子那般,将一堆哭泣的稚童領了出去,送到了外面擠不進來焦急的家人手裏。
“你們這又是所求何事?”鄭相掃視了一眼人群,對着士子們說道。
Advertisement
士子中領頭模樣之人走了出來,對着鄭相叉手施禮,恭敬的道:“我們所求,也是一個公道。”
“聖上已經令我與其他幾個相爺查明此事,為何你們還要走上街頭來鬧?你們這是不相信聖上,還是不相信我與其他幾個相爺,不相信刑部與大理寺?”鄭相眼睛微眯,緊盯着領頭士子道。
士子額頭冒出冷汗,卻仍舊不肯退縮,又深深叉手施禮。
“學生不敢。學生昨日見到姜大儒等站了出來,為天下讀書人發聲,學生不才,也想效仿其做法,為江南道讀書人發聲,讓被蒙在鼓裏的百姓們知曉,江南道讀書人是清白的。”
“呸。”姜大儒從人群中走出來,對他幹脆利落的道:“你這也是舞弊。誰允許你學我了?你經過我的同意了麽?”
士子沒想到名滿天下的姜大儒如此潑辣,跟潑婦罵街似的,髒話出口就來,一時楞在了那裏。
“我是為讀書人發聲,我沒有參加會試,我的學生們也沒有參加會試,我們不是為自己求一個功名,你呢,看你這不要臉的樣子,你走出來,是不是因為你這次榜上有名,怕朝廷查到你,你買來的功名沒了吧?”姜大儒叉着腰,手指點了點周圍的士子,吹胡子瞪眼大罵道:
“你,還有你,看什麽看?你敢說你不是?啊,我記得你,每次文會都聽說了你的大名,瞧你雙眼外突,眼圈發黑,跟個死了幾天臭魚般的模樣,你去報名錄樣貌的時候,收錄的人是怎麽讓你參考的?你不是買來的是什麽?你這個模樣的考中了,真是丢了咱大周的臉!”
被姜大儒指着長相攻擊的士子羞憤欲死,漲紅着臉回擊道:“你還有臉說我?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長那德性!”
姜大儒冷哼一聲,摸了摸胡子得意的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長的醜,所以我不去考功名,不給大周抹黑。”
周圍有人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鄭相也哭笑不得,這個姜大儒,怪不得他家裏人那麽不靠譜,原來他也好不到哪裏去,都一樣的渾。
不過蕭家那丫頭,究竟是打的什麽主意?
他讓自己等消息,她還有什麽後手?
“姜先生,您看我長得如何?可有資格參加春闱?”年輕的士子站出來,對着他叉手施禮微笑着問道。
大家看過去,士子劍眉秀目,朝氣蓬勃。
“尚可,比我好那麽一點點。”姜大儒看了他一眼,敷衍的答道。
“得到姜先生的肯定,那我就放心了。學生不才,這次僥幸中了會試第四十八名。”年輕人沖着周圍的人群抱了抱拳,朗聲道:“科舉選士,是選讓百姓放心的官,按說學生這次的名次不錯,也算是多年的辛苦讀書有了回報。”
說道這裏他停頓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散去。
“可是學生不服!”
又是不服。
鄭相心中一凜,這是來了嗎?
“就如白壁蒙暇,學生不禁懷疑自己的學問,是否能配得上這四十八名。”年輕人對着鄭相叉手深深施禮,大聲道:“學生請求,重新考試,還所有讀書人一個公道!”
“學生此次會試七十六名,學生也申請重考!”有學生也站出來對着鄭相施禮請求。
“學生此次會試第一百三十名,學生也申請重考!”
“學生…..”
“學生此次會試榜上無名,學生也申請重考!”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高聲請求。
小厮悄悄溜到鄭相身邊,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鄭相看了一眼周圍的幾個相爺,略一思量,當機立斷的說道:“可!”
江南道的士子傻眼了。
可他們無法出聲反對,要是一反駁,肯定會被人指着他們的鼻子罵心虛。
不過,現在還無需急,回去再找人商議,上面肯定會有對策。
“來人,将所有的參考士子都帶進貢院,從即刻起除了送食物熱水的人,都不能接近,有偷偷與那外面聯絡的,按舞弊處理!”
鄭相一疊聲的下令,在士子們還沒有回過神過來時,穿着盔甲手持刀槍,面無表情的禁軍迅速圍了上來。
“所有考生都聽好了,即刻起全部按令進到貢院,敢有不聽的,休怪刀槍無眼!”禁軍首領抽出腰間的刀一揮,禁軍們沉默的上前一步,手上的**同時在地上一頓,深深的殺意撲面而來,讓人心悸雙腿發軟。
事情變化太快,在大家都來不及反應之前,士子們又重新被帶進了貢院,看管的卻不是禁軍,而是調了京畿大營的兵來,将貢院圍得密不透風。
回到政事堂,司相來到鄭相的屋子,不由分說先去翻鄭相藏起來的陳年老白茶,找到後泡了一壺連喝了幾杯,又将剩下的茶塞進了衣袖裏。
“你這人,又不是不讓你喝,你怎麽學那沒出息的,又吃又拿。”鄭相鄙夷的看着他道。
司相斜睨着鄭相,冷哼道:“這是壓驚的,好你個鄭老兒,你早就有主意了吧,白白将我們拉去溜一圈!”
“我那是順應民意。”鄭相微微一笑,見司相撇下來的嘴角,瞪着他道:“那你說你要怎麽辦?”
司相雙手一攤,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都定下來了,你還問我怎麽辦?”
“既然你們都沒法子,也只能快刀斬亂麻,再拖下去怕是又要死人。”鄭相嘆道:“既然如此,把大家都叫來,重出科考題目吧。”
司相直斜他,見他無動于衷,也只得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他站在廊下,看着政事堂院子青石地面上的落花,只怕,這京城多少的人家,要如這春日的鮮花般,盛極而衰零落成泥。
聖上一道道的令下來,督促着盡快完成這次的重考,不出半日,翰林院連同國子監的學問大家被召了過來,在不出半日,就重新出好了此次會試的考題。
此次參與出題的人也被留在了政事堂,待會試正式開考後才能離開。
…………………..
榆林巷的小院子裏,鄭相下了馬車,在夜色的掩蓋下從隐蔽的角門走了進去。
蕭晚之見到鄭相,忙站起來曲膝施禮。
鄭相也還了一禮,看着溫婉的蕭晚之,神色複雜。
“為什麽要這麽急?在裏面關幾天,折損大家的意志,不是更好麽?”鄭相故意說道。
“做事要坦蕩,不用耍這些花招。”蕭晚之微微笑道。
無恥啊!
要是坦蕩,姜大儒會老臉都不要了跳出來?
還有那些稚童,不在家裏玩泥巴,跑上街來裝神童
從老到小都被你利用得幹幹淨淨,你還有臉說坦蕩!
更不用提聖上,你們早就裏應外合,禁軍還有京畿營的兵,怕是早就調過來在一旁待命了吧?
自己,只不過是被推出去當個傀儡的。
想到這裏,鄭相簡直一肚子的怨氣。
“磨煉他人意志,也是磨煉自己的意志。”蕭晚之又微微一笑,提起茶壺倒了杯茶,雙手遞到鄭相面前,誠懇的道:“多謝相爺的相助。”
鄭相悶悶的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唉,都這樣了,傀儡就傀儡吧。
“不過,你不怕死麽?”鄭相微眯着雙眼,好奇的問道。
“怕啊,我當然怕死。”蕭晚之坦然的答道,她拿出一本賬冊,推到了鄭相面前。
鄭相疑惑的拿起翻看起來,越往後看,臉色越沉重。
“年前王爺去單縣赈災,回來之後我就開始好奇,按說單縣這樣的地方,怎麽這點子災害都不能自救?”蕭晚之像話家常那般緩緩說道:“這些都是戶部關于單縣的賬冊數字,七年前的雪災,單縣也報了大災,朝廷照常撥了救災錢糧下去。”
聽到當年那場慘案,鄭相坐直了身子,神情更為鄭重。
“單縣縣令熊廣德從那年起,考評為上等。皆因他的制下,年年稅收有增長。”蕭晚之淡淡的笑了:“我在那裏有嫁妝鋪子,對比了這幾年鋪子的收入,可以看出老百姓手裏根本沒有存糧銀子,那增長的稅收從哪裏來?單縣按照戶籍冊子上的人口是不增反降,可是報到戶部的人口卻再緩慢增長,那增長的人口又從哪裏來?”
鄭相猛地睜大眼看着她。
蕭晚之輕輕點了點頭。
“朝廷撥下去的赈災錢糧,根本沒有發放到老百姓的手上,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都被胡亂掩埋了。頂上去的人口,是釋出來的隐戶。只因那些隐戶增長太快太多,已經沒有多餘的地與糧食養活他們,只能讓無辜的百姓挪出位置給那些聽話的隐戶。”
蕭晚之的聲音越來越冷,念出來一個個名字,還有數字,這些背後,都是枉死的冤魂。
“稅收增長從哪裏來朝廷撥下去赈災的錢糧。一成放在了給朝廷戶部的賬冊上,用來粉飾自己的政績,其餘的,不用我再多說,相爺想必也知道到了誰手。”
蕭晚之眼神清亮,神情卻是難以描述的沉重。
“單縣只是冰山一角,整個大周不知道還有多少如單縣這樣的地方。”她輕輕一笑:“我怕死,可我更怕麻木的活着。”
鄭相神情觸動,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蕭晚之的聲音铿锵有力,整個人如同參天的古樹,沉穩又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收藏求點評,拜托各位路過的小天使了。拜托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