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氣勢
天氣越來越熱, 許多京城的人家都搬到了城外的莊子裏避暑。
韓老夫人也帶着許夫人紀氏搬到了離攬月莊不遠的莊子裏,阿蠻到了更寬廣的天地,如脫缰的野馬, 每天在田間地頭竄來竄去, 許夫人追在後面, 被曬成了極為精神的黑炭, 而阿蠻,也跟個小炮仗似的, 又黑又結實。
那些因為聞承離去的悲傷,在慢慢淡去。
唯有紀氏,因為肚子越來越大,也只能在早晚涼爽時出來走走,她身上始終籠罩着淡淡的憂思。
蕭晚之經常過去韓老夫人那裏, 與她商議惠民署女嬰的事,林老夫人等幾個老夫人都極為能幹, 在女賬房的幫助下,那些賬目做得清楚明白,招來的婦人也在趕制衣衫,争取天冷時那些女嬰不缺衣穿。
每當蕭晚之與韓老夫人說話時, 紀氏也在一邊靜靜的聽, 只是她聽着聽着就會走神,坐在那裏半天也不見動彈。
蕭晚之見了,心底一聲嘆息。
成親了的女人,以夫為天, 夫沒了, 頭頂那片天也就垮了。
“來,我們出去走走, 去看看阿蠻又在哪裏撒野。”
蕭晚之見外面太陽下了山,微笑着對紀氏說道,走過去挽起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來。
“對對對,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說說話,我這個老骨頭,懶得動彈就不去了。”韓老夫人見紀氏木呆呆的模樣,心酸之餘又無能為力,忙附和着蕭晚之。
紀氏溫順的站起來,蕭晚之虛扶着她,兩人慢慢的沿着莊子散步。
蕭晚之一邊走一邊跟她說着一些家常,紀氏安靜的聽着,只有問到她時,才回上那麽幾個字。
莊子外面,傳來了阿蠻驚天動地的笑聲,蕭晚之指了指外面,笑着道:“你聽阿蠻,不知道又抓到了什麽蟋蟀還是螞蚱,笑得那麽開心,我們也過去看看。”
紀氏臉上終于浮起了一絲笑容,點點頭道:“他最近玩瘋了,就是辛苦了娘。”
“阿蠻是舅母的心肝,她是心甘情願,你看她的身子骨比在京城時可要強不少。”蕭晚之頓了頓,終是說道:“你也是,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要更努力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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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氏的頭微垂,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來,默不作聲的往外走着。
蕭晚之也不再勸,跟在她身後慢慢的走着。
她不是紀氏,紀氏也不是她。
那些勸解的話,說白了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道理誰都懂,能做到的又真正有幾個?
兩人剛走出去,便聽到一旁傳來慘烈的哭喊聲。
紀氏吓了一大跳,以為是阿蠻出了事,臉色頓時蒼白,扶着肚子就往前沖,
蕭晚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向反方向指了指道:“阿蠻在那邊。”
紀氏停下腳步,仔細的聽了聽,阿蠻還在那裏咯咯笑,她頓時呼出了口氣。
“叫人上去看看。”蕭晚之對一旁的秦嬷嬷吩咐道。
這周圍附近都是京城裏那些大戶人家的別莊,敢在這裏惹事的,除了幾個纨绔還有誰那麽大膽。
不一會秦嬷嬷就急匆匆趕來回了話,她神色擔憂的說道:“前面是魏王家的周大郎與楊榮在一起,與福王家的起了沖突,福王家的掉下了馬,看起來傷得可不輕。”
又是這兩個混賬!
蕭晚之渾身上下都冒着寒氣,冷冷的道:“讓老姜去看看,記得要是摔得嚴重,可不能輕易搬動。還有,讓人将周景與楊榮給我揍,狠狠的揍,揍完扔外面官道上去,別隐瞞,就說是我揍的。”
她想了想,對紀氏說道:“你先回去,我過去看看,那些混賬無法無天,尋常人怕是治不了他們。”
紀氏平時見到的蕭晚之,溫婉又平易近人,突然見到她身上陡起的淩厲氣勢,讓她心都跟着發顫。
她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敬畏,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也要當心。”
蕭晚之對她笑笑,疾步走了過去。
周昭躺在地上縮成一團,眼角一條傷口正在往外冒血,鮮血混合着豆大的汗珠,沿着慘白的臉頰滾落下來,糊滿了一身一臉。
周景手上拿着馬鞭指着周昭,輕蔑的罵道:“傷你又怎麽了,就是爺殺了你,看誰敢為你說句話?”
楊榮也雙手抱在胸前,不可一世的說道:“瞧你那娘們兮兮沒出息的模樣,一點小傷就爬不起來了?這是想訛人呢?哈哈哈哈,成啊,跪下來給爺磕上幾個響頭,叫聲祖宗我就放過你們。”
周昭的兩個小厮嘴裏胡亂塞着布巾,趴在地上被大虎大獅用腳踩在後背,急得不斷的掙紮流淚,卻哪裏能掙得開?
“來人,這裏有賊子要造反,給我抓起來。”蕭晚之指着楊榮,掃視了一眼幾人,冷冷的開了口。
護衛們立即沖向楊榮,大虎大獅見狀,腳尖一點,也沖向了楊榮,與護衛激鬥起來。
蕭晚之瞄了一眼嘴巴大張,還沒有回過神的周景,淡淡的說道:“将那個混賬也給我抓起來,斷他一只腿,省得他成日在外作威作福。”
大虎大獅拼命護着楊榮,見護衛又沖向了周景,顧不上楊榮,又掉頭去保護周景。
“将這兩個殺了。”蕭晚之目光微沉,看着大虎大獅冷冷的下令。
這兩個惡奴,每次楊榮周景兩人犯事,都支使着他們出頭,上次自己也差點死在他們手上,身上不知道背負了多少條人命,該是他們還的時候了。
接到命令的護衛們突然殺氣頓開,不再戀戰,拔出刀來,如戰場上殺敵那般列陣配合默契,不出幾招,大虎大獅就身中數刀,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周景楊榮也被揍得鼻青臉腫,楊榮雙腿折斷,周景斷了一只腿,與他們的小厮們那般,躺在地上直哼哼。
老姜扛着藥箱匆匆趕來,見到地上躺着的無數人,瞪大眼看向福伯道:“這麽多人,我一人救得過來嗎?”
福伯指了指地上的周昭說道:“就只有他,你可千萬小心點。”
老姜忙蹲下來,摸了摸周昭曲起的腿,嘀咕道:“還好還好,只是脫臼。不過眼角這麽深的傷口,怕是要破相了。”
周昭的随身小厮也爬了起來,跪在那裏不停的哭。
福伯走過去問了問,他們抽抽噎噎好久,總算說出了個大概。
周昭與福王妃也來莊子避暑,見太陽下山了,便騎馬出來溜溜,誰知道遇到了同樣打馬出來溜達的周景,他怕惹事,忙勒馬在一旁讓路,誰知道周景路過他時,突然一鞭抽到他馬上,馬吃驚将周昭甩了下來受了傷。
蕭晚之聽完,斜了眼跟兩灘爛泥一般躺在那裏的兩個混賬,低聲對福伯說了幾句,他聽完忙急匆匆的走了。
老姜這時處理好周昭的傷口,遺憾的說道:“其他沒大礙,就是眼角的傷,用了我配制的藥膏怕還是會留下疤。”
蕭晚之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再辛苦你将他送回去,跟福王妃好好解釋解釋,以免她擔心受怕。”
老姜客氣過後忙過去攙扶起周昭,在小厮護衛的幫忙下将他送了回去。
蕭晚之處理好這一團亂麻,轉身走回去時,發現紀氏還在那裏等着。
她忙快步走過去,關切的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剛才這麽亂,傷到了你可不好。”
紀氏雙眼發亮,熱切的看着蕭晚之,搖搖頭道:“有護衛護着,我不怕。”
她見蕭晚之不贊同的眼神,忙繼續說道:“我有注意到肚子裏的孩子,那些血腥的我都捂着眼睛沒有看。”
蕭晚之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臂道:“走吧,趕緊回去,否則外婆該擔心了。”
“我好想像你那般有自己的氣勢,能做自己的主,能殺人也能救人。”紀氏緩緩的走着,突地喃喃自言自語道。
蕭晚之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扶着她在路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對秦嬷嬷使了個眼色。
秦嬷嬷忙招呼着丫環婆子四下散開,将她們圍在了中間。
紀氏想扯開嘴角笑,眼角的淚水卻滾滾而出。
“我自小就聽話,聽爹娘的話,爹娘讓我怎樣我就怎樣,讓我嫁人我就嫁人。幸運的是我嫁到了聞家,嫁給了阿承。”
她說到這裏,臉上的痛苦更甚,哽咽着道:“我一直以為我走了運,家裏的姐妹們,在婆家誰不是要在婆婆面前立規矩,被責罵。夫君小妾通房一大堆,她們成了個親,跟脫了層皮似的,見了我都不敢認。可阿承……他走了,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要是不是有阿蠻,還有肚子裏的孩子,我定會眼睛都不眨的随了他去。”
蕭晚之認真的聆聽着,拿出幹淨的帕子遞過去,紀氏接過,對她輕輕的道了聲謝。
“不怕你生氣,當時我還可憐過你,嫁給王爺又怎樣,還不是得與別的女人共分夫君。”紀氏擡起頭,眼神蒼茫,微眯着眼看着遠處的夕陽,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活到這麽大,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主見,出嫁前靠着爹娘,出嫁後靠着阿承。剛才看到你處理那些事,我才知曉,因阿承走了,我覺得自己沒了依靠才會如此慌亂與難過。雖說國公府不會容不下我,可是我已經習慣了依賴阿承。我以為女人都是這樣子的。”
她側頭看着蕭晚之,凄涼的道:“原來,女人還有像你這般的,自己做自己的依靠。”
蕭晚之輕嘆,微笑着道:“因為我做不了你的樣子,所以只能靠自己了。每種活法都有自己的苦樂,其中許多辛酸不足為外人道,選擇适合你自己的就成。”
紀氏定定的看着蕭晚之,想起她遇到的那些危險,深深的吐出了口氣,像是将心中淤積的那些濁氣都吐盡般,頓覺得輕快了許多。
兩人又說了會話,起身伴着夕陽,慢慢的走了回去。
匆匆趕來的肅王跟在她們背後,癡癡看着地上蕭晚之被拉長的背影,眼角酸澀。
她對誰都好,唯獨對她自己不好。
她連可哭泣可依靠的人都無,所以她才從不哭吧。
作者有話要說:
打鬧中繼續推進情節,嘿嘿女主一手佛經一手屠刀。
感謝小天使們的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