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枕瀾最先想起來的是最近這些年的事。原主極少下山,也不愛過問俗事,從夏木郁郁到白雪皚皚,他的眼裏就只有修行一件事。

而至于阿霁,他是原主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撿回來的。從原主的記憶來看,這孩子能全須全尾地長大基本靠天道眷顧,跟那個基本沒盡過監護人責任的渣男沒多大關系。顧枕瀾簡直要替這具身體愧疚了:就這麽個不負責任的渣男,平時待弟子嚴厲刻薄,最後竟然還要了他的命。

在顧枕瀾現有的記憶裏,原主就只下過一次山,擄了個頗為英俊的正道少俠回來 □□(劃掉)切磋道法。一想到這裏,顧枕瀾就覺得腦仁一抽一抽地疼,因為這少俠雖然功力稀松,但是身份卻不一般——他是男主蘇臨淵的親師弟。

以及在這本書中,顧枕瀾跟蘇臨淵最初結仇,就是因為他殺了人家的師弟謝百年。

作為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因此時常閑得蛋疼的大能,顧枕瀾修行之外最大的樂趣就是跟人切磋。他切磋的對象需得長得好看天資卓絕,而謝百年,就是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倒黴蛋。

顧枕瀾将謝百年擄上山後,曾說過等到他能打敗自己了就會放他下山。而謝百年為了早點下山,有一回取了個巧,擊敗了顧枕瀾。

然而被打敗的顧枕瀾認為謝百年投機取巧人品不好,他不肯承認自己瞎了狗眼看錯了人,只好一怒之下把人給殺了。

再然後蘇臨淵上山說理反被打傷,九死一生下了天機山。顧枕瀾認為他是個後患,一改前輩高人的矜持做派,沒事就想着怎麽除掉後患。他心魔一生,再加上小人挑唆,漸漸就走上了一條為非作歹的不歸路。

他害得男主被逐出師門,還殺了人家的師父;女主險些被他取了心頭血煉丹,連自己唯一的徒弟都遭了毒手。後來顧枕瀾徹底走火入魔,染指魂魄道,在天機山下擺下引魂陣,終于釀成大錯,幾近生靈塗炭。

最後這個反派的下場是自殺還是被殺,作者大大準備順其自然。

……而現在,換了芯的顧枕瀾好生憂傷。果然放飛一時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火葬場了!也不知道現在劇情進展到哪一步了,他懸崖勒馬積極自救還來得及麽?

顧枕瀾暗暗懷着期冀,看似不在意地問道:“那個姓謝的怎麽樣了,他人呢?”

阿霁答的十分勉強:“回禀師父,那姓謝的那一日對您……不敬之後,身受重傷。可您當時還未交代那人該如何發落便去閉關了,弟子不敢擅專,只好先吊着他一口氣,等您出關再做決斷。”

顧枕瀾一聽謝百年還沒死,心裏的一塊石頭就落了地。他努力板住威嚴的臉,道:“甚好。為師要見謝百年,帶路吧。”

阿霁哪敢不從,只好默默地在心裏給那姓謝的點了排蠟。

顧枕瀾跟着阿霁,走過彎彎曲曲的盤山小道,遠遠能看到半山腰處有個小閣樓。他們已經在樓門口站定,阿霁低聲道:“師父,謝百年就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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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枕瀾“哦”了一聲:“去叫他出來。”

阿霁深吸了一口氣:“是,師父。”

阿霁還沒有動,這破破爛爛的閣樓裏便走出一個男人來。這人劍眉星目,弧度淩厲的面龐顯得英氣逼人,只不過面色有些蒼白。那人倨傲地揚着下巴,毫不客氣地說道:“手下敗将。”

顧枕瀾略一思忖,微微颔首:“謝百年。”

謝百年二話不說,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拔出佩劍,嚴陣以待:“來吧!”

顧枕瀾卻後退了一步。

管制刀具啊!他一個遵紀守法好良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長的刀!

顧枕瀾現在什麽都想不起來,可不想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就當了人家刀下亡魂……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于是顧枕瀾嗤了一聲:“我天機山不留只會偷雞摸狗的鼠輩,你滾吧。”

謝百年怒道:“你說誰是……等等,你要放我下山?”

顧枕瀾翻了個白眼:“不然難道我要你死在天機山上?別自作多情了,我天機山風水寶地,可不是為了給人當大墳頭的。”

謝百年頓時火冒三丈,可他嘴趕不上腦子快,好幾句罵人的話同時湧到嘴邊,擁堵不堪,以至于最後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顧枕瀾可不等他,放了話之後轉身便走;而謝百年被他扔在原地,心裏十分不踏實。他想了想,緊緊跟了上去:“你不可能突然這麽好心。姓顧的,你究竟有什麽陰謀?”

顧枕瀾只好停下來,無奈道:“年輕人,本座對付你還用得着什麽陰謀嗎?你上次要不是投機取巧,又怎麽能贏我半招?”

謝百年頓時面紅耳赤,不說話了。

顧枕瀾邊走邊道:“下山去吧。我囚你多年,不過是為了好玩。你若是意難平,他日等學好了本事找我尋仇也無所謂。不過阿霁救過你的命,你可不要忘了。”

顧枕瀾這麽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他沒有BOSS的野心,并不想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或者活成個長生老不死。如果有可能,他願意一輩子窩在這天機山上與世無争;可是,殘酷的劇情如同命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自己的結局未有定論,但是多半逃不過一死;而無辜的阿霁,是已經确定要死在師父手裏了。現在他師父換了魂,定然不會喪心病狂地朝他下手,可是利劍高懸,誰知道他會不會死于別的意外?

他希望謝百年能一直記着阿霁的這份善意;他日阿霁若是落難,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天機山掌門”聽起來十分風光,可是誰當誰知道。這諾大的一片山,統共只有顧枕瀾和阿霁兩個人類。

……漫山遍野不知道開沒開靈智的飛禽走獸倒是不少。

對此,顧枕瀾表示:“原來本座是個動物管理員啊。”

阿霁站得遠,一臉疑惑。

顧枕瀾幹笑了一聲:“沒什麽,為師閉關時走火入魔,剛才又跟那姓謝的多費口舌,阿霁扶我回去休息吧。”

顧枕瀾住的地方喚作栖風閣,名字很是風雅,可實際上只是一座普通到簡陋的小閣樓而已。栖風閣的一層主要用來待客——從落灰的厚度上來看,這姓顧的很可能沒朋友;尖頂的二層則是個擺設用的卧房。反正以顧枕瀾的修為,除了閉關就是打坐調息,“床”這玩意兒利用率可想而知。

顧枕瀾一臉慘不忍睹。

阿霁一看師父的表情,趕忙一拂袖,不大的房間頃刻就變得一塵不染了。他惴惴不安地觑了顧枕瀾一眼,斟詞酌句地解釋道:“師父,您閉關期間,弟子不敢擅入栖風閣,所以沒有打掃……”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下去,似乎自覺自己這道理很有點站不住腳,幹脆撩衣服跪了下去:“請師父責罰。”

顧枕瀾趕緊把他拉起來:“我可沒說不滿意!”而後他嘆了口氣,又道:“從今往後我可得給你立個規矩了,咱們天機山不興跪來拜去的——又不是上墳。”

阿霁小心翼翼地看了師父一眼,見他不像在開玩笑,這才只敢稍稍吐了半口氣。顧枕瀾見他神色依然緊繃,心裏把那神經病原身狗血淋頭地罵了一頓,然後開始胡言亂語地替他找補:“為師平時對你嚴厲,是因為對你寄予厚望。你……嗯,不用因為我的‘厚望’就拘着自己,那些為人師為人父的麽,最大的厚望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樂。”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說得阿霁十分感動,覺得自己以往簡直是辜負了師父的一片苦心。顧枕瀾十分克制地點到即止,剛好這具受傷的身體覺得愈發疲憊,他對阿霁道:“你去玩吧,為師要歇一會兒。”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青少年心理健康非一日之功。

阿霁忙扶着師父躺下,顧枕瀾又吩咐了一句:“記着給我拿面鏡子來,擺在我床頭就是。”

阿霁忍不住問道:“做什麽啊?”

可能是要修煉什麽特殊的功法吧,阿霁對這些事的興趣幾乎可以用着魔來形容,不然他也斷然不敢多這個嘴。

哪知他十足的勇氣就換了顧枕瀾一句:“當然是用來照了,畢竟為師長得這麽好看。”

阿霁:“……”

半夜,顧枕瀾被凍醒了。

現在正是仲夏時分,但是山間夜晚難免要涼一些。帶着點寒意的山風打着旋兒鑽進床帷,顧枕瀾一激靈,睡意全無。

這破閣樓的窗戶和牆面大大咧咧地開着數個縫隙,夜風見縫插針地鑽得歡實。顧枕瀾木然抽了抽嘴角:原來這“栖風閣”根本不是附庸風雅,而是名副其實!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得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天際。阿霁慌張地禦劍而來,老遠看見顧枕瀾竟坐了起來,他一驚之下,撞上了栖風閣那不甚結實的窗戶框子。

阿霁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問道:“師父,您怎麽起來了,莫非……”

顧枕瀾沒好意思承認自己被凍醒了,只好老神在在地一擺手,大尾巴狼似的說道:“為師料到今夜有客人,不知是哪位道友啊?”

聽得阿霁愈發佩服起師父的道行來,老實應道:“是三才子。那三人不知為何,沒遞拜帖便趁夜上山。不想觸發了霧障裏的機關,這會兒被困在山腳下,一時出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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