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動府(3)
魚類很少後退,因此一旦撞到網就會不由自主地向前游動想掙脫,然後因魚鳍與絲網糾纏而越纏越緊。
陸長熒說:“畢竟還是下了餌的。”
程心遠意識到自己是那個“餌”,臉色一黑,拔出了斷劍,問:“你怎麽知道來的是這個……東西?”
陸長熒道:“最遠能看三萬裏。”
“啊?”
辛晚只得補充解釋道:“那面銅鏡。”
程心遠無語,那條被捆成球的黑鯉魚已經開始吐沫子,顯是作為魚身離水太久支持不住。未幾,剛才聽到過的少年聲音奄奄一息地道:
“救命……”
陸長熒手一揮,纏成一團的鐵絲網松了松,黑鯉魚倏然化為了人形,剛動得一動,那張小小的網便又張開,将“他”從胸到腰纏了個嚴嚴實實。
鯉魚化成的是少年模樣,看上去不過和景籬一般年紀,蜜色的肌膚被黑岩襯得越發潤滑而甜美,大大的眼睛裏卻飽含淚水,顯得十分委屈害怕,抖着聲音哀求道:“放過我!”
辛晚戳了戳他的臉頰,道:“妹子呢?讓妹子出來談。”
鯉魚少年委屈道:“她白天才能化形,晚上都是我,她剛才被吓壞了,不想說話。”
“小小年紀,學別人做什麽殺手。”
鯉魚少年羞愧地低下了頭:“我們也是第一次呢。”
“……”辛晚道,“不動府失手的話有什麽懲罰?”
鯉魚少年道:“會被扔出空桑。”他兩眼發光地道,“能不能讓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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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桑之外就是凡世,妖魔鬼怪和修仙之人在凡世雖不見得會過得多麽凄涼,但是一來失去了空桑的靈氣,再也不可能修煉至更高境界,二來凡世亦有許多以獵殺妖邪為己任的高人,尤其是鯉魚精這類的小妖怪,一旦出了空桑,不能任意使用法術不說,還會有不少道人法師願意“招待”他。
辛晚道:“不行。”
鯉魚少年沮喪地低頭,亮晶晶的眼神霎時灰蒙蒙。
辛晚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個鯉魚少年雖然不知從何處的機緣修成了人形,但涉世未深,甚至可能并不懂“殺人”是什麽概念。就像适才那個少女聲音說的一般,“這個不好玩”,他們可能只是将殺人當成了玩。
辛晚嘆了口氣,道:“我跟你講個道理。”
鯉魚少年熱切地看着他。
辛晚:“人被殺,就會死。”
“……”
陸長熒忍笑,蹲下來道:“問你個問題,答對了就幫你。”他沉吟一會兒,道:“你在你們鯉魚族類,認不認識一些半人半魚的精怪?”
辛晚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鯉魚少年道:“不認識。”
陸長熒揮手道:“宰了煮鯉魚湯吧。”
“等等!”鯉魚少年慘叫,“但是我知道怎麽分辨!這種半人半魚的精怪,一般身上沒有妖怪氣息,而且他們會泣珠!”
他叫得太急,搞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緩了一會兒才道:“就是他們哭的時候,眼淚會化珠。”
陸長熒道:“這個我知道啊,你說的東西真是毫無意義。”
鯉魚少年嗫嚅道:“他們不被魚和人接受,因此會特別注意隐藏自己,不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是不會哭的。”
陸長熒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珠更加深不見底,道:“你是有辦法辨別出這種人的,是不是?”
鯉魚少年忙不疊地點頭,又小心翼翼問道:“你找他們幹什麽?”
陸長熒道:“不知道,可能關起來養珍珠吧。”
辛晚下意識地捏住了從景籬處搜刮來的荷包,那裏面滾來滾去的除了幾顆蛇毒解藥,便是景籬的一小捧珍珠。
陸長熒長長的手指觸到已伸展到極細的玄金鐵絲,一甩一抽,鯉魚少年的束縛登時被解開,他偷偷瞟了瞟程心遠,陸長熒察覺,道:“別打這個主意。你幫我找半魚,我把你帶在身邊讓你免遭不動府的處罰,就這樣,不同意的話自己把鐵絲網綁回去。”
少年道:“不不不,我同意我同意!”
巴掌大的絲網被陸長熒扭來扭去,絞成一個小小的手環,綴了一個從吞海囊裏掏出來的小鈴铛,挂在鯉魚少年手腕之上,人一動便叮當作響,甚是動聽。
少年甚是怕那鐵絲網,不敢輕舉妄動,然而終究少年心性,過了一會便仔細端詳自己的手腕,不住提意見。
“這一條絲,歪了,幫我扭一下。”
“這裏一個鐵絲頭,拗進去藏起來。”
“這條鐵絲太粗了,你弄進去一點,不好看。”
“這裏纏得不緊,要松了。”
“嗯哼,咳。”程心遠聽不下去了,咳嗽一聲打斷了他,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去取避蛇珠。”他吸了口氣看向陸長熒,氣質清冽,不卑不亢地擡手,“大恩不言謝。”
陸長熒微笑點頭,又向鯉魚少年道:“你叫什麽名字?”
“俞黎。”少年道,“她叫俞麗。”
這也真是簡單粗暴,一看便不是什麽正經名字,辛晚道:“你們師承何處?”
俞黎愕了一下,回答:“師承?我們沒有師承。我們原本長在白稚澤外,後來有一日,白稚澤水忽然像要滔天一般,我們在狂浪中被卷暈了,醒來之後就忽然可以化形了。”
辛晚不語,他當然知道白稚澤的那場滔天之禍,卻不知那次的禍事,催生了多少附近澤水裏的小小精怪。
“我們聽說名門正派都十分地瞧我們這些小精怪不起,便去了不動府,但是黑帖搶得很厲害呢。”俞黎不好意思地道,“這次也是無意中發現這個黑帖離我們很近,便接了。”
辛晚嘴角抽了抽:“你們黑帖還用搶的嗎?”
俞黎忙不疊點頭:“對啊對啊,很好玩是吧。黑帖由府內人負責發,黑帖材質特殊,只有帶着不動府烙印的人能感受到附近有無黑帖,有幾枚指甲,若是先行看上了,就在目标處留一個标記,示意這個黑帖我接了。”
他不無沮喪地說:“我們新入府的,沒經驗,搶不過他們,好不容易搶到這一貼呢。”
辛晚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條小鯉魚初為人形,将殺人視作游戲便還罷了,這不動府的主人,制定出這樣搶帖殺人的規定,将殺人作為整個不動府的游戲,就十分令人不寒而栗了。
他拍了拍俞黎的頭,道:“這個不好玩,以後不要玩了。”
俞黎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顯然沒懂為什麽這個不好玩。
辛晚道:“我問你,你覺得殺多少人算多?”
俞黎掰着手指頭算來算去,最後試探道:“五十個?”
辛晚拿過陸長熒的銅鏡,放在他面前,照着少年單純迷惘的臉,道:“若是我不用你殺五十個,只要你殺這一個呢?”
俞黎大吃一驚,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不自殺的。”
辛晚道:“殺俞麗,從此你不再雌雄同體。”
俞黎霎時沉默,推開了銅鏡。銅鏡光滑的面上一晃,照出了遠遠的白稚澤蓮臺,辛晚看了一眼,當即愣住。
蓮臺上已空無一人不說,一向清澈如鏡的還稚池水一片污濁,池上飄着無數枯黃的荷莖,蓮臺上焦黑一片,仿佛遭了一場大火。
人間仙境,地上瑤池一般的白稚澤變成了一片焦土。
辛晚手指顫抖,險些握不住銅鏡,眼前一陣陣發黑,說不出話。陸長熒察覺到他的異常,幹燥溫暖的手一把握住他的,輕聲道:“先別急。”
他輕輕一拍銅鏡,看鏡面上漸漸有光亮溢出,便道:“青持。”
銅鏡中立刻傳來陸青持的聲音:“嘿!”
“蓮臺為何變成這樣?”
陸青持道:“我也一直在等你找我,別急,沒什麽問題。”頓了頓又道“只有白稚澤的一個小弟子受了點傷。”
辛晚剛剛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來:“誰?”
陸青持聽不到他的聲音,陸長熒道:“受傷的是誰?”
陸青持道:“就是那個劍法很好演技不錯的少年。”
木夜燈!辛晚閉眼定了定神,因為之前的極度緊張,眼前仍是有些模糊,幾乎無法歸攏視線,陸長熒握着他的手,繼續問道:“受傷嚴重嗎?”
陸青持笑道:“你怎麽對不相幹的人如此在意起來了。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被三千業火燒傷了,性命無礙,手可能會廢,還有臉……”
陸長熒看了一眼辛晚,又握了握他的手,問道:“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