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帖(1)
陸青持道:“就是今夜,有人想攻進白稚澤,也不知算幸還是不幸,白稚澤中人幾乎全部被困在蓮臺,我們出不去,他們也進不來。然而不久後他們便在蓮臺四周傾倒石油。白稚澤水質特殊鴻毛不浮,石油卻可附于水上,之後他們便開始放火。”
“是什麽來頭?”
“人不多,大約只有四五個,但是我們都沒發現那竟是三千業火。”陸青持嘆了口氣,“封靜則原本以為火燒不起來,沒想到……蓮臺就此付之一炬。”
陸長熒稍稍放下了心,只有四五個人的話,任他本事通天,也絕不能在三大仙宗面前讨得好去。他扭頭看辛晚,辛晚氣息不穩,仍不能集中精神聽陸青持說來龍去脈,大約全顆心都記挂在木夜燈身上,沒來由地有些不悅,便道:“那少年又是怎麽受的傷?”
陸青持笑道:“你今天對他關注頗深啊。也沒什麽,那四五人當是經驗豐富之人了,站在船上隔着火海以三千業火同我們打了幾個來回,便知道不是對手,打算撤退。但是不知為何,其中一人臨走時回手一鞭,打的是那個手臂斷了的孩子……那少年過去擋了一下,燃着三千業火的鞭子編抽在了他身上。”
“封靜則和秦之然均是大怒,我還沒見過封靜則如此狂怒的樣子……祭出了濯影飛劍,取了那人一臂。”陸青持嘆道,“我還未聽說封靜則同人過招下手如此之重。不過也能理解,白稚澤這第四代的年輕弟子,确實是這少年最為出色。”
他嘆息過後便不再耽于別人的慘事,聲音裏很快便充滿了愉悅:“好啦,現在沒事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白稚澤代掌門也生氣得不行啦,狠狠責罵了守門的老靈鳌,怎的被外人潛入都不知道,又令他從現在開始不許任何人出澤,要傾盡全力在白稚澤搜出這幾人,我們倒也不便立時離去。其他還好,就是無聊了些,就等你了。”
陸長熒笑道:“好,你乖,不要生事,就回來了。”
“幫我帶點酒肉,在這嘴裏都要淡出鳥啦。”
陸長熒待要回答,程心遠取了五蛇珠給他,陸長熒将五顆小珠子放在掌心,一邊掂着一邊将大略情況一說,程心遠當即決定同他們一起上路。
子時已過,黑帖失效,程心遠也已無後顧之憂。
陸長熒便交代俞黎去給陸青持買酒肉,分說道:“酒,要去朱明峰腳下挑着一杆青旗的酒鋪買,梨花酒過了時節了,要葡萄酒,讓老板去冰窖裏敲一塊冰下來鎮着。肉,要旗杆上寫着黃字那家的,要打過的豬背肉,讓黃老板新煮,他曉得的,其他豬頸,豬尾,五花各挑一塊鹵得好的,讓送一盤鹽水毛豆。賬照例記在陸家少主名上,報我的名字就行。”
俞黎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去了,想來是這種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世家子弟吃法讓他覺得十分好玩。
陸長熒交代完,看辛晚一副全未關心他說了什麽的樣子,不由得道:“我記得木夜燈不是你的弟子。”
辛晚未經細想,随口便道:“天資那麽高,又長得那麽好看的孩子,他怎麽受得了。”
陸長熒嗤笑一聲,辛晚道:“走吧。我們回白稚澤,我去看看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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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熒道:“你連自己禦劍回白稚澤都不行,木夜燈會因為你去看一眼就好轉嗎。”
辛晚愣了一下,似乎不太能夠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陸長熒卻像完全沒說過剛才那句話一般,笑道:“玄水門內也是不能禦劍的,得先跟我們家小思妹妹告別才行。”
辛晚下意識地掙開了從剛才開始便一直被他握着的手。
他忘記了,忘記陸長熒現在已不記得他這件事。陸長熒稍微待他好一些,同他多開了幾句玩笑,他便自以為跟從前別無二致,完全沒有意識到像他這樣的廢人,本就是在全空桑都被看不起的,也完全沒意識到,如今的陸長熒眼中可能只在意着陸青持的喜樂了。
人啊,如果一直在心裏就看不起某個人,無論将心事藏得多好,總有一天是會不小心說出來的。
老靈鳌頗難過,覺也不睡了,眼睛半開半閉着有些沮喪神色。
辛晚叫了他一聲,他才慢吞吞應道:“哎……”
辛晚拍拍他堅硬的殼,輕聲道:“我回來啦。”
老靈鳌看了他一眼,低頭道:“對不起。”
辛晚笑了笑,老靈鳌自言自語道:“他們是怎麽進去的呀……”他十分委屈,“難道我已經老到睡着了就感覺不出水裏的動靜啦。”
辛晚摸摸他,道:“沒關系,肯定是他們用什麽法子騙了你。我們會有辦法找出來的。你乖乖的,該吃吃,該睡要睡喔。”
老靈鳌緩慢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陸長熒與程心遠,辛晚道:“這是玄水門的大弟子,跟我回來的。”老靈鳌便讓開了通道。
白稚澤四處是水,還稚池雖被燒枯,經由其他水系的流通,如今也已恢複。門口尚有一些疏木舟備着,辛晚解下一只,回頭向另兩人道:“白稚澤內只有還稚池、天瀾書閣、門主精舍等處不能禦劍,我就不陪你們了。”
程心遠尚未覺察他言語中的異樣,一抱拳便禦劍去尋謝寧舟下榻之地,陸長熒眨了眨眼,道:“我禦劍載了你這麽長一程,你現在居然不帶我。”
辛晚道:“我的船太慢,怕耽誤你。”話音未落,手中船槳輕巧一扳,疏木舟已破開水面,如離弦之箭一般劃了開去。
陸長熒喚出自己的佩劍懷雪,禦劍,不緊不慢地在疏木舟上方跟着飛。辛晚再怎麽熟識水路小舟也比不上禦劍的速度,無可奈何道:“你自去找你們陸家少主,跟着我做什麽。”
陸長熒笑道:“你吃醋?”
這話他在玄水門小思姑娘那說過一次,只是那時充滿戲谑,此時竟有幾分認真。
辛晚無語,又往前劃了一陣,忽然停下,伸手摘了一只蓮蓬。他膚色本白,在碧波蓮葉的映襯下更是仿佛透明了一般,陸長熒微微一怔,卻見辛晚剝下了幾枚蓮子,将那個空了的蓮蓬舉起,道:“接着!”蓮蓬便直直扔向懷雪劍身。
這一個蓮蓬的勁力全不似普通人,懷雪發出嗡嗡的鳴叫,被砸得劍身一彎,險些将主人颠下去。陸長熒收了懷雪,輕巧落于舟上,道:“就這麽不想和我同行,連一日僅有三次的腕力都使出來了?”
辛晚原想讓他滾,卻被他這句話問得呆在了當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長熒道:“在玄水門時我握着你的手,你手上分明是絲毫勁力也無,當日卻能輕易折斷景籬的手臂。我猜你一日之間會有少數機會使用這種奇怪的腕力,當日你用了兩次,其中一次是用在和我掰手腕這種沒什麽意義的事情上,而且你在此之前還尚有餘地考慮如若不成可以再折斷景籬的腿,可見,每日起碼有三次。”
辛晚拔開葫蘆塞子,仰頭灌了幾口酒,沒有答話。
陸長熒道:“我看你根骨元氣并未受損,兼之氣脈調和,天資極佳,沒理由至今不能結丹。你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辛晚清冽的眼睛望向層層疊疊的蓮葉,道:“你給我滾。”
“我不滾。”
辛晚放下船槳,一言不發地縱身入水。白稚澤水浮力極小,陸長熒那日也是拜船槳和疏木舟的碎木所賜方能從水中游回岸邊,見辛晚毫無憑借地入水,不禁十分好奇白稚澤有何秘法能在水中來去,坐在船沿看他游。
只見辛晚甫一入水便一掌拍向疏木舟,将那無比輕巧的小船推遠的同時,自己也借力游出一丈有餘,堪堪停下,又是一掌擊出。陸長熒隐隐覺得不對,便見辛晚一頭黑發在水面浮沉了數次,漸漸消失。
“……你這個……”陸長熒狠狠罵了一句,拾起船槳連連劃動,卻不料這玩意用的是巧勁,他臨時上手,只劃得疏木舟原地打轉,當下棄了船,重又禦起懷雪,追上辛晚,在水面上一尺距離停住,伸手道:“握着我!”
辛晚看都沒看他一眼,只仍是執意向前,未幾終于力竭,衣服亦吸水變重,整個人都沉了下去。
陸長熒無奈,道:“懷雪。”
懷雪與他心意相通,當即擦水面而過,陸長熒半身入水,以極快的速度摟住辛晚的腰,在被他帶着沉入水底之前,向水底拍出一掌,借力躍出水,懷雪恰到好處地往水面一抄,載着他回到疏木舟上。
辛晚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陸長熒一掌拍向他胸口,辛晚嗆咳了一聲,噴出幾口水,眼神渙散地看着他,雙手無力,卻仍是将他往旁邊推。
陸長熒道:“你他媽想死?”
辛晚啞着嗓子,虛脫地道:“不要你管,你給我滾。”陸長熒托住他的脖子,手心觸到的肌膚冰冷滑膩,毫無溫度,他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和微張着不斷喘氣的嘴唇,便将一口氣緩緩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