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夢噩(1)

辛晚只覺一陣茫然,又聽陸青持道:“不動府黑帖,人死方消。被下黑帖的人中,有不少為了不累及家人,到死都不曾洩露一字的。”

陸青岚死前,原本也是不想說的。他素來安靜溫和,甚至為了陸青持,用自己的一生康健換來了能知天命。然而天命可能真的能算不能改,他一門心思為陸青持算着如何方能長命百歲,如何方能得償所願,卻從未算到自己活不過弱冠之年。

陸青持望着手中折斷的一截雪玉竹,目光閃動之處,似見到陸青岚穿着一襲绛紅衣衫,站在白色的竹叢旁,十分俗氣地跟他說:“好不好看?這種顏色,我覺得應該叫豬肝紅。”

當時陸青岚已發現了自己身上的黑帖與沾染着黑帖氣息的兩枚指甲,只打算自己悄悄離開,悄悄死在外頭,甚至為此準備了即便染血也辨不出顏色的衣物。

說來也是好笑,若非青岚自出生以來從未下過朱明峰,對路途實在不熟,半夜偷偷摸摸下山又太過笨手笨腳,被陸長熒一舉拿下,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青岚的死因。

彼時陸青岚拈了一枚龜甲,迎着燭光看龜甲上的裂痕,瞳孔中有潤澤的光亮,對他道:“青持,我為你占卦,只要長熒永不叛你,你必能做成大事。”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批命者不批己命,但我能看到,你所成的大事之中從來沒有我。青持,無論你做什麽,只要我活着,都會在你身邊的,你身邊沒有我,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就是我不在了。”

他眨了眨眼睛,溫柔地道:“天生不幸,莫要怨恨……這是我命中注定的壽數,青持,不要強求,我必然不能親自見到你得償所願的時候了。”

那夜很安靜,他和陸長熒一起為青岚守夜,卻沒有等到不動府的殺手。

青岚是自盡的。他不修煉也不習劍,雖然他也有一把佩劍,但幾乎不曾出鞘,劍刃清亮幹淨得跟他的人一樣。他一向最怕疼,最怕血,那把從未飲過人血的劍,殺的第一人竟然是他自己。

陸家人不想惹禍上身,害怕青岚屍身上有黑帖殘留,在父親的授意下,直接将他火化了。

陸青持擡起眼,望着辛晚,忽然道:“白稚澤中,有沒有什麽人,死得很奇怪,毫無預兆地不見了,不見了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他其實不過是随口試探一問,卻見辛晚的臉色忽然慘白下去。

陸青持察言觀色,低低笑了笑,緊追着問道:“有的,是不是?是誰?”

辛晚抿着嘴搖了搖頭。朱明峰上景色很好,只是終究冷了一些,大朵大朵明亮的陽光也化不了此處終年的積雪。他猛地站起來,道:“多謝少主款待,我先告辭了。”

陸青持溫和道:“你不舒服?”

辛晚後退了幾步,有些茫然地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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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持平靜地道:“若是白稚澤也有這樣的人,那多半連屍身也毀掉了,你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再見到的。讓修仙之人到頭來連一具全屍都沒有,這便是不動府。”

辛晚搖了搖頭。

陸青持道:“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不動府報仇了,記得來找我。”

辛晚蒼白着臉,朝他胡亂行了禮,幾乎像逃避洪水猛獸一般地走了。

陸長熒望着辛晚遠去的背影,沒有說話。陸青持淡淡道:“想追就去。”

陸長熒笑了笑,端起桌上已經有些冷了的粥,道:“随他去吧,距離夢噩發作還有段時間,我還沒吃飽。”

陸青持随他自行去吃,喃喃道:“你說他剛才想起的那個人是誰?”他原本只是想試探一下,畢竟白稚澤确實從未有什麽人死于不動府黑帖的消息,卻從未想過會逼出辛晚這樣的反應,幾乎已是意外收獲。

陸長熒夾了一個奶卷子,慢慢嚼着道:“……不知道。”

“你是不肯說。”陸青持冷冷道,“你自己算算,為了他已對我說謊幾次?”

陸長熒笑道:“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對你想做的事也起不了什麽作用,白稚澤若有秘密,以他的地位更是觸不到核心,連利用價值都沒有,我更奇怪你為何如此在意他。青持,你以往并不是這麽刻薄的,何必非要把人叫過來當面揭人傷疤。”

陸青持奇怪道:“我在意的原因你會不知道?我試探之前并不知道會揭人傷疤的,明明是你把他帶來的,你倒怪我?只這樣你就心疼,說我刻薄?”他将手中的一截竹子丢到桌上,沉默良久,意興闌珊道,“罷了。當年是我自己選的只要你幫我做事不要其他,後悔也來不及了。你若是心疼,将夢噩的解藥拿去好了。”

陸長熒吃完,将碗筷理好,道:“那倒不用。”

陸青持眼睛一亮,道:“不用嗎?剛才那一副真的心疼的模樣,我都差點要以為這天氣是六月飛霜了。”

“我其實也不想出此下策的。”陸長熒嘆道,“我只是真的很好奇,他會夢到什麽……”

辛晚是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奇怪的人。他從小到大見過的所有人,幾乎都有自己的目的,若非為了家族權勢,便是為了得到什麽法寶,若非想要修仙得道,便是想要揚名立萬,無論隐藏得多深,總會慢慢暴露出真正的目的。

在陸家成長的經歷讓他習慣于先了解別人的弱點再對症下藥掌控人心,因為凡是人,總有想要的東西,總有害怕的東西,那些都将變成弱點。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程心遠和謝寧舟,他都能第一眼看破他們的心結,加以利用将那條隐藏于水下的玄冰碧蛇手到擒來。

他第一次面對一個人時感到惶恐,辛晚明明什麽都不會,什麽也沒有,卻又仿佛真的什麽都不要。明明在一衆修仙之人中顯得像孩童一般脆弱随便一按就能按死,偏偏又堅強得仿佛沒有人能夠真正傷害到他。

辛晚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似乎特別無所謂——即便他曾經各種調戲他,即便他能清晰感覺到他對自己并非毫無動情,但是對這一點,辛晚依然是無所謂的,他最大的态度似乎也只是,如果你陸長熒不愛我,那就算了好了。

然而到頭來,卻是他陸長熒在握着辛晚手的時候分外安心,幾乎不想放開。他沒找到辛晚的弱點,辛晚卻差點變成他的弱點。

這樣是不行的。所以陸長熒向陸青持要了一顆夢噩——一種能讓人夢到此生最可怕的情境的藥,即便是不記得的,刻意忘記的,都會清晰入夢。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有點忙,可能會有BUG,以後修,來不及一一回複評論了,先挨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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