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噩(2)
秦之然被同塵纏着看了一早上的手相,苦不堪言,同塵還非要奉送給他一次看八字的機會,秦之然頭疼道:“我不曉得八字。”
同塵道:“你也未見過父母面?”
秦之然點了點頭,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方硯、盧英似乎也是幼年失怙,白稚澤弟子竟大多是孤兒,以往倒是從未注意。同塵沒理會他忽然的發呆,又不依不饒道:“那你的劍給我看看。”
修仙之人均将佩劍視作手足,佩劍一經認主便不會再被非主人者驅使,哪是旁人想看就能看的,秦之然不假思索道:“不行。”
同塵正色道:“其實我除了是相師、大夫之外,還是個品劍師!”
秦之然最不擅長對付這種無賴,只好将凝冰随手拔出半截,任他看了看,立馬回鞘。
同塵啧啧道:“你這把劍還有一柄同爐所出的兄弟劍啊。”
秦之然“嗯”了一聲,方反應過來擡頭打量了他一下,同塵看他臉色便知自己說中了,頗為得意道:“我極少看走眼的,你這柄劍雖算不上頂級,也是難得的品相了,而且忠心護主,只是……”
秦之然用疑問的眼神看着他,同塵道:“你再□□給我看看,它身上有裂痕。”
他說別的倒也罷了,說劍身有裂痕秦之然卻不能不聽,拔劍出鞘,只見劍身如洗,光滑鋒銳,哪裏有裂痕?
“……”秦之然心想居然會因為蒙對一句話便相信神棍之言自己也是夠無聊的,板着臉站起來,決定不再理他,去将發着燒還四處亂跑的辛晚抓回來。
同塵還在他身後叨叨:“它身上真的有裂痕,你自己想想,它是不是幫你擋過一次災?我告訴你,剛極易折,忠心護主之劍往往易斷……”
他羅裏吧嗦說個不停,秦之然卻沒聽進去幾個字,因為辛晚回來了。
同塵也不由得閉了嘴,上前一步去摸他的手腕,只因辛晚的臉色實在太差了,幾乎已是慘白到毫無人色。
秦之然原本準備好的好幾句數落之語也說不出口,只得先行咽下去,道:“怎麽回事?”
同塵疑惑道:“不應該啊,怎麽忽然之間脈息混亂至此?”說着又擡手去試他額頭,饒是在這雪峰之上,竟也被燙得吓了一跳,慌道,“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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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然怒道:“瞎說什麽!”轉頭又向辛晚道:“你到底去哪了?”
辛晚忽然握住他的手,道:“三師兄,你有沒有見過我爹?你知不知道我爹是怎麽死的?他是不是死在——”
他沒頭沒腦地這樣一問,秦之然當場愣住。他雖然是辛晚的三師兄,但辛晚從小生長在白稚澤,只是正式拜封靜則為師的時間比他晚,要論對白稚澤的熟悉程度,他恐怕還不及這位小師弟,更何談見過他的父親。
辛晚只覺眼前金星亂舞,什麽都看不見,連站着都十分勉強,只強撐着一口氣等他回答,待到聽見秦之然猶疑着說“沒有”,腳下一軟,整個人都朝雪地裏栽進去。秦之然手快扶住他,忍不住道:“怎麽回事?你受傷了?你遇見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他向來話少,倒不是故作高冷,實在是因為懶得多開口,連問出這麽一串問題,心中實已慌亂到極致。
同塵道:“哎呀別問了,快放去床上,他真的要死了!”
秦之然怒瞪了他一眼,同塵道:“你朝我發火也沒用啊,燒這麽厲害,再下去就是不死也要燒成白癡了……”
“不,這孩子同掌門沒有關系,只是寄住在白稚澤。”
“沒事,随他在一旁玩吧,他與白稚澤不相幹的,我們繼續談。”
“只是掌門頗為溺愛他罷了,不,掌門并不是他師父。”
“阿晚,今天有新弟子拜入師父門下,你去別處玩。”
方硯冷淡的聲音自記憶深處一句一句泛開來,辛晚感覺到了一陣窒息,無論身心都似乎落入無邊無際的冰窖,冷得毫無知覺。
“我也要,我也要去靈鳌伯伯那試試,他讓我進來我就拜師,他不讓我進,我就再也不回白稚澤!”
“阿晚,你要拜我為師,也可以,但是,我不會教你如何禦劍,如何修仙。”
“好,我只要拜你為師就行!”
“阿晚,你一直叫我封叔叔不好嗎,為何一定要拜我為師?”
“……”年幼的孩童睜着天真的眼睛,“據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拜你為師後你是不是就不會不要我了?”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血花飛濺,沾染了嬰兒純潔的眼瞳。
辛晚仿佛游離在外地看着自己。嬰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的眼睛看到了,他全都記得。
那個人面目與他極為肖似,自刎留下的傷口又長又深,血濺上他的眉目,他竟然還笑了一笑。
“聽說了罷,掌門有個私生子……他師弟與他本是有斷袖分桃的茍且之事,為了報複他将孩子偷走了,被人追殺快死了才還回來。”
“是掌門的私生子麽,我怎麽覺得掌門對他師弟餘情未了方收留了師弟的孩子……”
“人都死了,還替他養孩子做什麽,多半就是掌門的。”
“阿晚別聽,就算你不是我的兒子,啊,你确實不是……我也不會不要你的。”
“如此謠言是誰傳出來的?再叫我聽見,逐出白稚澤!”
陸長熒捏着另一半的夢噩,将那粒藥塗抹在“最遠能看三千裏”的銅鏡上,鏡中漸漸顯出清晰的夢境影像。
辛晚還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在白羽坪看人練劍,年少貪玩地依樣畫葫蘆學會了幾招在旁邊比劃,被一位外室弟子邀請切磋,第二招便挑飛了對方的劍。小孩子開開心心地去洗手吃飯,他生得矮小,在亭亭荷葉之後無人發現,只聽兩名弟子走近閑聊。
“師父不是從未教過他?你怎會輸給他的。”
“你信這鬼話呢,私生子怎會不暗地裏偷偷教些絕招?”
“想不到師父看着世外高人似的,也有這種龌龊事情。”
“哪啊,私生子是輕的好麽,師父還有那種愛好。”
夢境一轉,辛晚将采來的蓮子剝好入罐,秦之然遠遠招手道:“阿晚,去白羽坪?”
辛晚擡頭笑道:“我不去了——好困啊——我不練了,我要繼續睡!”
秦之然皺眉道:“偷懶!”
辛晚大聲道:“你們加油——”
風雷滾滾,水清天藍的白稚澤忽然風雨如晦,一道道足以劈開天地的雷電呼嘯着劈向澤水之中。
辛晚睜着大大的眼睛,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人将他護在身下,背上肌膚已開裂,傷口血如泉湧,露出森白的骨。
陸長熒微微一怔,那股熟悉的疼痛又從腦中隐隐泛起。這個背影是誰?為何如此眼熟?
辛晚一只手臂被一道雷劈開,僅與肩膀連着一點皮肉,他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将那少年的身體扳到了自己身側。
陸長熒正要看到那少年的臉,銅鏡中忽然之間變得一片模糊。
吃了夢噩的人夢境都是極度清晰的,絕不會有平時做夢一般朦胧看不清、記不清的情況出現,夢境如此模糊,只有一個可能,辛晚的精神撐不住了。
陸長熒倏然合上了銅鏡。
他到客房精舍時,辛晚額頭、手腕、腳踝均裹了浸透雪水的布帕,同塵唉聲嘆氣,摸着一條布帕已經被焐熱了,便趕緊拿下來換一條新的,來來回回,幾無一刻歇息。
“白稚澤中,有沒有什麽人,死得很奇怪,毫無預兆地不見了,不見了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師兄!我爹是不是死在不動府之手——”
辛晚猛地咳出一口血,陸長熒懷中的銅鏡嗡嗡發抖,鏡面滾燙。
同塵登時手忙腳亂,秦之然又扯了扯銀鈴,急怒道:“怎麽還不來?”
陸家的大夫當然不會來的,就算來了,又怎敢擅自解開夢噩?
陸長熒道:“我帶藥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嗨呀,就差一丢丢,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