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久不見
葉檀仔細打量着江渡塵,他的身量拔高了許多,五官比從前更加立體,星眸劍宇,尤其是眉間那點朱砂紅,每每看見時,葉檀就仿佛着了魔似得移不開目光。
“好久不見。”葉檀收回目光又走近了些,她與江渡塵的身量差距這才明顯了許多,她站在江渡塵身前,竟也只是堪堪到了他心口的位置。
她也與江渡塵有四年未見,昨日聽未七說江渡塵離開了姑蘇,還沒等她惆悵完,江渡塵,這就,回來了?
葉檀剛想問些什麽,身後便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止了口,連忙轉身迎了上去:“先生。”
無佑佝偻着腰脊,右手撐住竹杖,步履蹒跚,他鬓角的白發似乎沒有理好,散亂垂下。他緩緩走進,廳外的藥童瞧見無先生連忙小跑過來,攙扶着他。
“你這幾年倒是自在的很,回來沒幾天竟然還曉得來看我。”無佑咳了咳,藥童連忙拍了拍他的背,又小跑到別處取了一個玉瓶,憂心忡忡道:“先生,該吃藥了。”
無佑打開玉瓶倒出一粒深色藥丸,就着茶水一口咽下。
他的呼吸漸漸平穩起來,聲音滄桑而沙啞,他笑出聲:“年紀大了,總會有些毛病,不必擔憂,好了,阿檀今日過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葉檀本想問一問無佑的身體情況,見無佑開口便也将原先想說的話咽了下去。她看了眼藥童,藥童會意便自行退下。
“我就不繞圈子了,若是小傷自然不會前來叨擾先生,只是……”葉檀收起平日裏玩世不恭的樣子,只是緩緩撩開右袖,江渡塵掃了一眼瞬間倒吸一口冷氣。
葉檀生的白皙,玉腕細膩如凝脂,只是其上突兀地綁着幾圈紗帶,紗帶浸了血,她緩緩解開紗帶,其上橫亘着一條長長的血痕,痕上結着淺淺的痂。
這痂極薄,似乎是才成型未多久,甚至還有邊角之處沒有結痂,在藥粉的作用下才堪堪止了血。
“三個月前,我在落霞谷被人襲擊,本也是無傷大雅的事情,只是…”她頓了頓,又嘆道:“這傷口極難愈合,就算愈合了右手也使不上力,回來前又遭了襲,這傷便又有些崩開,昨日才上了藥。”
江渡塵臉色不佳,葉檀的傷來的奇怪,病狀也奇怪,聞所未聞。
無佑眉頭擰緊,伸出手捏着葉檀的手臂,繞開傷口,微微用力,葉檀神情微滞,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眼角沁出一滴晶瑩。
“一點勁兒都用不上?”
Advertisement
葉檀擡起手借着動作悄悄抹去眼底的淚水,她搖了搖頭:“也不至于,勁兒是用的上一點兒的,只是會酥麻,若是不慎磕碰,則感覺更甚……”她嘆了口氣:“右手持劍動武是不能了。”
無佑仔細捏着葉檀的右手,他仔細打量着那道猙獰可怖的傷疤,又輕輕一按,葉檀只覺得經脈皆麻,神情扭曲,顫聲道:“疼。”
見葉檀的反應,無佑心裏也覺得奇怪。他收了手,一臉嚴肅:“或許是經脈傷着了,但還有些不确定,天色不早了,你們先行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讓人傳消息去葉府。”
葉檀颔首,猶豫了一會兒道:“還請先生命人傳話時,不要說是我生病了,随意尋一個理由瞞過葉家人就好。”
無佑點了點頭:“知曉了”。
葉檀受傷這件事決不能讓葉家人知道,傷人方法千千萬,此人偏生要廢了葉檀的右手脈絡,令其提不起劍,恢複艱難。
葉檀雖隐姓埋名行走江湖,可若是有心人想探究,查到葉檀的家世也不是難事。
這期間錯綜複雜,若是告知葉家人,還不知曉會掀起一番什麽波浪。
她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單子交給無佑:“先生,這些藥材可有?”
無佑接下定睛一看,唇角一抽:“你這……是看病還是吊命?”
這方子上盡是些名貴藥材,葉檀傷的再怎麽重,應當也是不至于用到這些藥材的,這方子上有些藥材連他都沒有。
葉檀道:“自然是給家中人備着的。”
她并沒有說實話,這房子上确實有些是為家裏準備,還有一些是為她自己準備。
江渡塵的心口有些堵塞。
葉檀走的突然,江渡塵還是在她離開的第二日才知曉,就算急急追出去也為時已晚。
若是追上……定不會讓她受傷。
幾人談話間,外間的藥童驚呼着跑來。
“先生先生,不好了!”
“怎麽這般驚慌?”無佑有些不悅,他擡了擡手示意面前驚慌失措的藥童緩緩再說。
藥童喘着粗氣小臉煞白,指着門外斷斷續續道:“外頭來了許多官兵,說、說咱們……”
“說什麽了?”江渡塵忽然開口。
藥童深吸一口氣:“說咱們醫死了人,要抓咱們去府衙!”
“這怎麽可能?”葉檀忍不住發問。
無佑的醫術姑蘇城誰人不知,雖說不上醫死人肉白骨,可當誰家有了什麽大病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無佑。
更何況,葉檀聽說前段時間姑蘇瘟疫橫行,也是無佑憑借一己之力研究出藥方,等金陵城的人來的時候,姑蘇的瘟疫已經好的差不多。
便是這樣的醫師,怎麽可能醫死人?
不過一眨眼功夫,一群官兵魚貫而入,為首的男子帶着高帽,神情冷漠,盯着衆人說道:“有百姓向官府舉報,說你們醫死了人,我奉樓大人的命令前來抓捕。”男子伸手揮了揮,身後的官兵立即分散開搜捕,木架上的藥材也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
“你!”葉檀咬了咬牙,當即想拔刀向上,江渡塵連忙按住了她,低聲道:“阿檀,這裏不是江湖,姑蘇城內公然與官兵對着幹可不是什麽好事。”
葉檀鹿眼微冷,冷哼一聲還是松了手。
無佑沒有動作,他看着滿地的藥材,蒼老泛黃的雙眸看不出情緒,似乎平靜的很。
“不管怎樣,先去府衙看看再說。”
斟酌片刻,當即站起身來,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忽然又回過頭來:“你們先回去吧,別摻和進來。”
葉檀與江渡塵對視一眼,還是跟了上去。
已是日暮時分,落日溫婉,天邊晚霞織成錦緞,橙黃色的光深淺交映。
葉檀望了眼天邊,心中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江渡塵回頭望着葉檀,低聲安撫道:“無先生的醫術你我是知曉的,此事定然不簡單,但想來應當是與先生無甚關系,若你累了,你先回葉府便是。”
葉檀搖了搖頭:“我與你們一道去。”
姑蘇府衙與無佑的藥廬有一段距離,
府衙外站滿了一堆圍觀的百姓,看熱鬧似的往裏頭探頭。
“今兒個是怎麽回事?”
“嗨,你來得晚不知道。”一個帶着黃色頭巾的中年女子擡頭點了點下巴:“就是那個,那是老陳家的,聽說是老陳前些日子去找無先生治病,無先生開錯了藥,治死了人!”
“不是吧?”女子有些震驚:“無先生的醫術怎會??”
“誰知道呢?”
葉檀聽着這些言論有些不悅,冷冷地睨了多嘴的婦女一眼,正說到興頭上的婦女忽然感覺渾身一冷,頓時不敢多加言語。
“樓大人。”無佑佝偻着背脊,聲音平穩。
“無佑,今日有百姓說吃了你開的藥,結果沒了命,此人你可認得?”
樓大人向身旁的官兵投去一個眼光,官兵會意,将覆在死者臉上的白布撩開,只見死者面色慘白,唇色烏青。
無佑瞧了一眼,官兵又将白布蓋上,無佑點了點頭:“認得,此人三日前來老夫這出看病,不過是開了些風寒的藥而已。”
“無先生!老陳如何得罪您了?你敢說你真的只是開了些風寒的藥?”
“老夫行得正坐得直,更何況,陳大娘,若是老夫的藥有問題,為何今日才出事?更何況,觀其臉色,也非剛剛死亡。”
陳大娘泫然欲泣,捂着心口哭道:“樓大人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娘身體出了毛病,我就帶着兒子回了娘家一趟,誰知,誰知回來時老陳便……”說罷,她又哭了起來。
“老夫雖醫術不精,可行醫多年,在姑蘇城也住了多年,老夫的醫術也不至于連開個風寒都開不對!”無佑的音量高了三分,顯然有些動怒。
陳大娘磕了個頭,顫聲道:“樓大人!您一定要為民婦做主!”
樓大人眉頭微蹙。
适才在藥廬為首的官兵向樓大人遞了一疊紙,樓大人細細翻了一翻,臉色微變,抽出其中一張藥方,冷道:“無佑!藥方再此,你還敢狡辯?!”
“老夫無罪!”
“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人證物證具在,你莫要扯謊!”樓大人手上一用力,那輕飄飄的紙張落到無佑的面前,無佑撿起來細細一看,臉色驟變。
他臉色蒼白,一臉不可置信:“這……這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