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道歉
葉檀神魂颠倒地回了無心閣,未七剛迎上去,手裏端着剛熱好的燕窩正準備讓葉檀沐浴後喝下,就見葉檀失魂落魄地進了房,似乎根本沒看見未七似的。
未七一臉迷惑,未雲見狀有些懵,手上的棉巾還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小姐這是怎麽了?和魔障了似的。”
未七聽說葉檀今晚在外的舉動,猶疑道:“或許是累了吧,天色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吧,睡前記得抹一些脂膏。”
未雲未曉在趙姨娘那兒受了不少的苦,手上的疤痕粗繭比未七多了不少。
未雲擦完最後的石臺,應聲退下。
未七扭頭看着透着微微燭光的窗子,依稀可以瞧見葉檀坐在窗前的身影。
她敲開門,輕輕放下瓷碗:“小姐,燕窩放這兒了,您早些休息。”
葉檀呆呆的,仿佛沒聽見未七的話,只是一個人坐在窗前,妝奁是打開的,最底下的木盒裏盛着一個桃花步搖,雙眼發愣,未七見狀噤聲退下。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傾入房內的銀色月光,心裏亂作一團。
怎麽會是二皇子呢?
這他娘……好像惹上大事了。
葉檀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非常嚴重,她細嫩的雙手糾在一起,大腦飛速旋轉,她也沒打到人不是?更何況是二皇子先對她無禮的,就算他比較厲害,那也是他理虧才是,葉家禮待奉承他,但也不能掩蓋他欺負她的事情。
這樣想着,葉檀這才覺得心安些,匆匆沐浴一番,躺在床上,望着銀白色的窗幔,葉檀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她‘騰’地坐起身,下床去衣櫥裏翻找着衣裳。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就算是二皇子的過錯,她也得把這個錯攬到自己身上才是,她爹都對他俯首陳臣巴結奉承的,她怎麽敢和他作對?
葉檀心裏苦。
從前姑蘇她為大,比她大的,她要麽謹言慎行要麽繞道走,如今府裏來了這麽大一尊佛,她怎麽也得先去認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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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後,葉檀就趁着寂靜月色出了門。
葉府有許多待客的院落,素日葉檀也不大去那些地方,憑着記憶摸去了一個地方。
那二皇子上次喝的酒泛着桃花香,而葉府有一處偏遠院落種着三兩棵桃樹,葉檀心下也不确定那麽多院落他到底會在哪一間,只得憑着運氣尋找。
遠遠地,她看見那座院落房內似乎點着一盞燈火,她在原地駐足好一會兒,這才鼓起勇氣湊近,見一個黑衣男子從書房裏出來,轉眼消失無蹤。
這麽晚還在商議公事,果然這皇子不是那麽好當的。
她腹诽着,只覺得心髒處怦怦直跳,她悄悄湊近,鼓起勇氣敲開了房門,讪讪道:“公子……”
江渡塵負手站在窗前望着月色,對葉檀的突然拜訪有些意外,瞬間戴好面具,回過神來,語氣輕佻:“你怎麽來了?”
葉檀瑟縮着不敢進,江渡塵不明白今日的她怎麽這麽唯唯諾諾,他坐了下來,慵懶道:“進來。”
得到他的允許,葉檀這才敢走進,頭微微低垂,眼神亂飄,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江渡塵凝眉,右手撐着下颚,上挑的眼尾略帶邪氣,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含了幾分揶揄。
葉檀糾結半天,才道:“家父今日才同我說過您的身份……這,葉檀往日多有大不敬之處,還請見諒。”
江渡塵的眉眼寡淡下來,興致缺缺:“原是如此,我以為是乖乖想為夫了呢。”
聽到他的話,葉檀一個頭有兩個大,若是往前幾天,她早就一掌過來,可偏偏是個得哄着的大佬,她哪裏敢。
她紅唇輕抿,一臉為難:“殿下愛開玩笑,葉檀便也就不在意這些,往後還望殿下莫要開玩笑,我年紀尚小,并無婚嫁的心思——”
“本皇子記得,那日六合樓,你對旁的男子說對本皇子一見傾心非君不嫁?”
“……”
喔,我他娘真說過這樣的渾話。
我當時要是知道你在旁邊,我絕對一個字兒不提。
喔。我他娘的。
葉檀才心中瘋狂怒罵,連帶着在江湖時學的渾話都罵了出來,可偏偏面對他又不能發脾氣。
江渡塵本還想多調戲幾分,本來都囑咐過葉斬不能随意将他的身份告知,如今葉檀知道了,他又少了些趣味。
他換了個姿勢,斜靠在椅子上,慵懶道:“要本皇子原諒你的過失也不是不行,除非——”
葉檀看着他寬松懶散的衣領垂垂散開,露出一大片雪白,雪白色的寝衣借着月色泛着微微白光,被掩蓋的部分,衣料微微起伏,葉檀的腦中瞬間出現了那衣裳下的模樣,臉猛地漲紅起來。
江渡塵見葉檀一臉做虧心事低頭不語,且明顯走神的樣子,長眉一挑,低頭看了眼自己,嘴角勾了淺淺的弧度,道:“看着本皇子。”
不容抗拒的語氣。
葉檀垂眸,臉色微紅,斷斷續續道:“殿下的衣服……”
江渡塵笑了,揶揄道:“若檀兒真對本皇子無意,憑何不顧清譽對外人說心悅與我?又何必為見到我的身體就如此嬌羞模樣?”
“要我說——你就是喜歡本皇子了。”
“……”
葉檀的臉被氣的漲紅,她從未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男人!!!
她哼了聲,不多言語。
江渡塵知她不敢言語,攏了攏衣裳,溫聲道:“若你要我原諒你的過失也非不可,本皇子近日忙碌的很,這姑蘇花燈節也沒怎麽看過,你,和我一道去。”
葉檀猛地擡頭,又瞬間低下,低聲道:“天色已晚,街道上,沒什麽人了。”
“本皇子喜歡清靜,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這霸道的話語,果然,皇子,就是厲害。
葉檀的耳邊傳來一陣窸窣的穿衣聲,她趕忙閉上眼睛,這皇子怕不是個開放的主兒?在她面前換衣服????
不多時,一陣清淡的木檀香萦繞而來,葉檀怔愣片刻,手上忽然傳來一陣溫涼。
她睜開眼睛,正見到江渡塵帶着面具,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她身側,大手緊緊包裹着她的手,葉檀眼神慌亂。
“殿下,這……”
“走吧。”
江渡塵明顯不想理她的話,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極好。
素來嚣張跋扈的葉檀難得乖巧一回,江渡塵覺得,嗯,很受用。
手上傳來的溫涼柔軟讓葉檀有些無措,她雖性情開朗,甚至有人說她不像個女兒家,但、但是,這樣的接觸……
葉檀忽然想打死自己,好端端地道歉做什麽,以後繞道走不好嗎。
暗一眼睜睜地看着江渡塵牽着葉檀出去,愣了愣,忙跟上去,剛走沒幾步就被暗二拉了回來。
“你傻嗎?這時候跟上去,你是想被主子罵嗎?”
暗二對于暗一的不解風情很是恨鐵不成鋼。
江渡塵的功夫比他們所有人都高,葉檀也不是個吃素的,姑蘇有人能打的過他們?
除非蓄意謀劃,一群人追殺,否則三五個人,對于他們倆,不過吹灰之力罷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攤位倒沒有收回去,花燈節持續兩天,百姓們為了第二日方便,攤位并沒有收起來,只是收了些貴重物品。
蠟燭還有些許沒有燃盡,攤位上的花燈仍放着點點燭光,江渡塵牽着葉檀的手散漫地逛街,順手從一旁的攤位上拿了個花燈遞給葉檀。
葉檀猶豫片刻,還是硬着頭皮接下了花燈。
江渡塵刻意找着話題:“這姑蘇景致倒是與金陵不同,小橋流水靜谧諧和。”
雖然他看了十幾年,他都快看膩了。
“這是自然。”葉檀捏着花燈一面走一面道:“姑蘇與金陵不同,若往後殿下再回姑蘇,我定然好生招待殿下……和皇妃的。”
她的餘光悄悄打量着江渡塵,她的意思都這麽明顯了。
皇家她是知道的,哪有皇子沒有個三妻四妾的?
江渡塵的眉眼寡淡下來,淡淡道:“若再回姑蘇,還要讓你招待我?這讓人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知道本皇子不寵皇妃,嗯?”
“……”
葉檀敗了。
她并不想追問他為什麽這樣,喜歡她的人多了去了,無非就是看臉而已,她沉默片刻,強顏歡笑道:“殿下真愛開玩笑。”
她并喜歡這樣的玩笑,婚嫁之事,男女之情,本該是你情我願才是。
對,他身為嫡長子,将來不出意外的話定會繼承大統,這樣一個大佬,葉檀是決計不敢招惹的,更別提什麽談情說愛。
她深吸一口氣,扭頭看着比她高出一個頭的人,鼓起了勇氣。
她認真道:“就算殿下喜歡我,那陛下會願意嗎?”
皇帝會願意他的嫡子娶一個葉家分支的女子嗎,甚至這個女子并不是葉家分支的嫡女。葉家确實不俗,可要嫁給她,怎麽也該是主家的嫡長女才是。
江渡塵沉默了。
她的語氣緩緩平靜:“再說了,殿下是皇子,正妃側妃妾室不知幾何,葉檀雖樣貌一般家世一般,可也不願與人共享一人。”
江渡塵沒有說話,葉檀停下步子去看他,一雙鹿眼澄澈清冷:“檀兒從前闖蕩江湖時,曾見一對夫妻,雖日子不如咱們安穩富貴,可這男女之間,互相愛慕,互相扶持,舉案齊眉只一人,我見過許多達官貴人,誰還不是有個三妻四妾?便是我父親從前對母親一往情深,可最後也還是納了妾?”
“殿下此時看上去對葉檀感興趣,或許日後真的會有那麽幾分所謂的真心,可殿下身處皇家,真的能許葉檀一生一世一雙人嗎?這輩子我擁有許多,榮華富貴葉檀并不稀罕,高官厚祿更是不屑,可葉檀最想要的,偏偏是殿下最給不起的。”
江渡塵偏頭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一字一句似乎是盡發真心,如一道刀子穩準狠地刺在江渡塵的心上,這一切,他知道。
他的身份在別人眼裏高貴無比,可他一瞞再瞞,不想讓她知道,可這一天始終會來到。
“……葉檀并非所有人心目中的大家閨秀,江湖上發生了什麽,殿下您知道嗎?或許葉檀在江湖上與男子來往密切,殿下也真能不介意嗎?葉檀不向往高牆紅瓦,江湖野鴛鴦,逍遙自在。”
她這一切都是發自肺腑,對于宋書略,她可以毫不在意,甚至開玩笑地讓他滾,可眼前這人,不行。
她知道她自己,雖然嚣張跋扈慣了,雖然學了那麽三兩下功夫,也算不錯,可她一直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從前在江湖的時候,若非蘇戎一直護在身側,這四年說不定會過的更苦。
她不願意去攀高位,只想在這一方土地上做她願意做的事情,皇子?她一點兒都沒想過,甚至都沒想過去金陵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
江渡塵沉默片刻,葉檀的性子他知道。
不過這幾日對他偶爾動了手,葉檀就怕成這個樣子,深更半夜找他道歉,若讓她知道,他是江渡塵,又當如何呢?
她從前可是把他當小弟一樣使喚的。
小的時候,他就護着她,他希望她能夠一直嚣張跋扈,哪怕惹了不該惹的人,江渡塵都可以将所有解決好。
為的就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希望她害怕他。
他也知道,若是葉檀拒絕了,那基本上沒有希望。他以江渡塵的身份,看着葉檀十幾年,看着她從一個受了欺負就撲到他懷裏的小丫頭,到如今,長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女子。
對于江渡塵來說,這忍辱負重艱辛無比的十幾年生活裏,葉檀就像是一道光。
明媚,璀璨。
禦街上的燭火即将燃盡,整條街暗淡不少。
她的聲音溫潤清甜,就好像溫潤玉珠落盤。
“這世間美妙女子應有盡有,只要殿下想,自會有人送上,殿下何必對我如此,我終究只是一個平凡女子,潇灑慣了,受不了恪守規則的宮廷生活,更高攀不上您,還望殿下,見諒。”
江渡塵望着低他一頭的女子,女子與他穿的一樣,皆是一身白衣,墨發未飾,垂至腰下,雙眼明亮清澈,似乎在懇求。
懇求他,別纏着她。
江渡塵捏緊拳頭,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就這麽不願意?”
葉檀捏了捏花燈,溫聲道:“殿下身份高貴,檀兒高攀不上。”
霎時,禦街黑了。
蠟燭燃盡,頃刻間只剩下葉檀手裏的花燈仍在茍延殘喘,慘淡的燭光映不清江渡塵的面容。
葉檀還想說些什麽,面前人忽然松開他的手捏着她的肩膀猛地往後一推。
葉檀肩膀後背吃痛,秀眉緊蹙,她剛想說些什麽,臉色瞬間僵住。
街道一片漆黑,手裏的花燈綻放着最後光芒。
隐隐約約間,她似乎看見他眼裏閃過一絲倔強和不甘。
甚至,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看錯,他的眼底,似乎有些許潋滟水光。
葉檀愣了。
花燈傾滅。
江渡塵的眉眼瞬間晦暗下來,背着月光,葉檀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用力抿唇,一字一句,極為用力地說:“你就真的,那麽,不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仿佛在單機,佛系。
哎,啵啵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