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受傷
葉檀沒有回葉家,去了西子湖畔,湖面一片漆黑,唯有岸邊稀零點着幾盞燈,她放下懷中的酒壇,彎腰一勾一攬,解開烏篷船的繩子,撈起岸邊的酒壇,手捏着竹蒿,往岸邊一蹬,小船吱呀一聲,不疾不徐往湖中游去。
小船搖搖晃晃,耳邊是稀碎滴答的水聲,葉檀靠在艙外檐壁,任着小船随風波而流。
她喝着從六合樓偷來的蘇子醉,烈酒入喉,三兩下便有些微醺。
太郁悶了,她太郁悶了。
太難了,她太難了。
這都什麽事兒啊!
認識不久,甚至不算認識的公子居然是個皇子,她居然還對他武力相向過。
以她吃軟怕硬的性子,本想道個歉把事兒了了算了,結果發現這個她高攀不起的大佬居然是她的青梅竹馬。
完全是倆性子,一個傲氣凜然一個溫潤如玉,給葉檀整懵了。
好,退一萬步來說,她雖然從小欺負江渡塵,可畢竟認識這麽多年,就算江渡塵身份不俗,可顧念着這麽多年的感情,肯定也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調戲過她,她也就忍了,可如今江渡塵,哦不,謝承钰,說喜歡她。
這咋整?
葉檀心裏苦。
她越想越氣,索性一口悶了酒,烈酒入喉,葉檀不慎嗆了半天。
她情緒低落,随意将酒壇扔到艙內,整個人躺在了船上,青絲散亂鋪在木板上。
她一睜眼,入目的是閃亮瑣碎的星子,遙遠地挂在天邊,三兩成群,點點星光互相輝映,靜谧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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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姑蘇後發生了許多事情,葉檀有些招架不及,她澄澈明亮的鹿眼染了三分醉意。
她只想回來休息一段時間,順便把手治一治,怎麽這麽多事。
葉檀心下煩躁,夜裏起了風,小船應聲而動,遠遠地,她似乎看見湖心亭上閃爍着微微火光。
探頭去看,似乎立着兩道人影。
她揉了揉眼,兩道人影極為眼熟,葉檀壓下醉意,依稀辨出其中一個,似乎就是那在公堂上昏厥的蘇胤軒,至于另一個……
蘇子醉是姑蘇最有名的酒,葉檀猛地喝了那麽大一壇,酒勁上頭,實在不願意去多管閑事。
趁着夜風,小船緩緩沒入無邊夜色裏。
陸韻白疑惑地看了湖面一眼,蘇胤軒凝眉:“怎麽了?”
陸韻白剛剛似乎看見了什麽,可眼下卻又什麽都沒有,他幹笑着轉移了話題。
葉檀迷迷糊糊,在船上睡了過去。
——
江渡塵看完了信後,斟酌片刻,還是起身去了無心閣,夜色靜谧,從前葉檀不知他身份的時候,江渡塵刻意随意進入她的閨房。
可他眼下站在門前,沒有勇氣敲開這道門。
屋內一片黑寂,毫無聲音。
江渡塵知葉檀在生他的氣,他不敢言語,直到天色漸白,天邊泛起魚肚色,朝陽的光落在無心閣的屋檐上。
暗一看了眼天色,提醒道:“殿下……該走了。”
江渡塵終于開口,望着屋內,低低道:“檀兒,我知你生我的氣,父皇如今急召我回京,一切,你等我回來和你說。”
沒有回應。
江渡塵咬了咬牙,揮袖離去。
葉檀是在太陽徹底升起的時候醒來,陽光刺的她雙眼發懵,湖中寒涼,葉檀在船上睡了一晚,整個人都蔫蔫兒的,睡前又喝了酒,渾身又虛又寒。
她剛回到無心閣好好地沐浴一番,未七知道葉檀一夜未回急的半死,好不容易回來了,又一臉疲憊的樣子,似乎還在打着寒顫。
葉檀沐浴後,未七端着碗姜湯而來,葉檀小口小口抿完姜湯,困意襲來,剛剛睡下,就又聽未七慌張無措的聲音傳來。
“怎麽了?”
葉檀剛剛小憩一會兒,睡醒後只覺得渾身難受,話語間都帶了些鼻音。
未七匆匆道:“六少爺受傷了。”
“葉恪受傷關我什麽事?”
葉檀極其不爽,她最煩睡覺被人吵醒,從前是,現在也是,特別現在她的身體還不舒服。
未七忙給她換上衣服,道:“姨娘說姑娘送了少爺一把小彎刀,少爺玩着玩着受了傷——”
“我怎麽可能送給葉恪彎刀?”
葉檀嗤笑,她讨厭死葉恪了,還送東西?
但話說回來……葉檀剛回來時本有随身佩劍的習慣,可在姑蘇裏這樣行事太過張揚,索性将劍放回屋裏,随身帶着小彎刀,也方便,一想到這兒,葉檀下意識看向桌上,雙眼微冷。
平日用的彎刀架子上,赫然空了。
葉檀的腦子飛速運轉着,這彎刀什麽時候丢的她都不知道,應當有幾天了,總不能是趙姨娘派人來偷的吧?
不太可能,無心閣的人她都是一一把過關的,何況,趙氏應當也沒有那個能力膽子闖入無心閣,無心閣也是有些會武的下人。
不管如何,這葉恪拿了彎刀,對于葉恪來說,這彎刀也算個大物件兒,怎麽可能藏着不被發現?
葉檀心下極快有了猜測。
到花廳不遠處,葉檀就能聽見一陣抽噎聲。
“二爺,您看看恪兒,都受傷了嗚嗚嗚嗚才三四歲的孩子……”
“……”
葉檀嘴角一抽,這趙氏矯揉做作的做派好惡心。
葉斬也是頗為頭疼,老夫人坐在主位上不為所動,顧自喝茶,周氏跟在一側侍奉茶水。
他看着哭哭啼啼的葉恪,又看了哭哭啼啼的趙月,有些無奈。
先不說趙氏,葉恪怎麽說也是他的孩子,眼下受了傷他也是心疼的。
老夫人不耐煩地放下茶杯,茶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有些微愠道:“別哭了,聽的我心煩!”
趙氏瞬間熄了聲兒,啜泣道:“老夫人,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可恪兒……您再不喜歡,也是二爺的孩子。”
老夫人擡眉看了眼她,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葉檀緩緩走進,目光首先定在了桌上的一把彎刀,她收回目光,一一同老夫人等行了個禮,一副乖巧模樣,最終才開口道:“這是怎麽了?”
趙姨娘捏着那把彎刀,淚痕滿面道:“三姑娘,您是二爺的女兒,您不喜歡恪兒我理解,可您,不該把這樣危險的東西送給恪兒,他才幾歲,眼下受了傷!”說着,她又捏着葉恪那只受傷的手給葉檀看。
小男孩肉嘟嘟的手上赫然呈着三道淺淺的紅痕。
葉恪躲在趙姨娘懷裏哭着,葉檀看着他沒說話。
葉斬凝眉:“檀兒,你給的嗎?”
葉檀接過彎刀,搖了搖頭,趙姨娘當即炸毛,連帶着聲音都高了三分:“整個葉家,除了幾位爺和二位公子會有這樣的東西,便是你了,難不成還是我自己給的?”
葉檀溫聲道:“父親,這刀确實是我的,從前随身帶着,但這東西我丢了有幾日了——”
“這樣貴重的東西?三姑娘莫不是真的財大氣粗,這樣珍貴的彎刀便只是一句輕飄飄地丢了?”
這彎刀做工極好,葉檀還是在北疆時找名匠定做的,姑蘇應當是尋不到類似的東西。
葉斬也有些不确定,看着葉恪哭的樣子就有些心疼,連帶着語氣都有些不悅:“檀兒,随身的東西怎麽也能丢?還好恪兒只是輕傷,否則——”
“父親。”葉檀打斷了他的話:“這東西丢在府裏,姨娘也說了,整個府裏除了您和叔伯,就是大哥二哥,姨娘這麽确定是我的東西,那為什麽不還給我?”
葉檀的語氣有些不悅。
趙姨娘語塞片刻,道:“恪兒受傷哭的時候我才發現。”
葉檀神色平靜:“看來姨娘也不怎麽照顧葉恪,也不安排什麽下人跟着,這樣危險的東西居然讓他拿到了,還受了傷。”
周氏身側的柳兒狀似無意道:“小少爺都是由下人看着,姨娘整日都黏在二爺身邊,想來一顆心也掰不成兩瓣,顧此失彼吧。”
趙氏狠狠瞪了柳兒一眼:“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
柳兒這才噤了聲。
葉檀回來後周氏的情況也有所好轉,有所依靠的柳兒這才敢說上幾句話。
老夫人的視線從葉斬葉恪葉檀幾人的身上緩緩移到那柄彎刀上,沉默已久的她緩緩開口:“檀兒,這東西着實不安全,小巧易丢,今日是葉恪,可府裏人這麽多,保不齊家中的幾位夫人有了孕,也見不得這些鋒利傷人的東西,更遑論大家做事的時候,若不慎被傷到了……”
聽到老夫人發話,趙氏的眉角瞬間帶了喜色,這是老夫人頭一次開口站在她這邊,不管是不是因為葉恪還是旁的,總是一個好的開端。
葉檀眯了眯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溫聲道:“祖母的話檀兒記下了,只是對于葉恪受傷這事……檀兒倒有幾句話想問姨娘。”
“什麽?”
趙氏緊緊盯着葉檀,葉檀笑道:“姨娘不必如此,不過小問題罷了。”
“既然葉恪身邊一直都跟着人,為什麽還會讓他拿到這樣的物件?”
“我……”
“好,就算下人一時疏忽,一不注意讓葉恪拿到了這刀,這刀做工精細,刀鞘并不容易脫落。”說着,葉檀捏着刀柄微微用力,只聽得一聲鋒利的刮擦聲,刀刃出鞘時閃過一瞬白光。
面對葉檀的質問,趙姨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站在身後的下人出口解圍:“小少爺生性活潑愛動,這刀鞘又非特意鎖住,少爺揮舞玩弄間,刀鞘脫落也是正常的事情。”
葉檀的目光移到趙氏身後的一個下人,她眼尾一挑,突然笑出聲,趙氏聽着葉檀的笑聲莫名心底發虛,橫眉質問:“你笑什麽?!恪兒受傷是事實!”
周氏皺了皺眉,冷聲道:“母親面前莫要放肆!”
趙氏被吓得噤了聲,葉檀看她這樣就覺得十分好笑,當初回來的時候,這趙氏可是一臉趾高氣昂頤指氣使的樣子。
她捧了杯茶,吹了吹熱氣,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淡淡道:“我的東西一直都是上好的。”
趙氏懵了,一時間有些不理解她的意思。
葉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急切道:“檀兒的意思?”
葉檀沒有說話,只是拿起那柄彎刀,輕輕地往身旁的桌子上劃了一道,漆黑的木桌瞬間出現一道木色劃痕。
“我的刀是防身用,自然和那些未開刃的垃圾不一樣,我甚至沒用幾分力,只是輕輕一道,桌角就有這樣的劃痕,你的下人也說葉恪活潑好動力氣大,年紀小也不知道刀劍傷人,你說他玩的時候……力氣會這麽小嗎?僅僅只是這麽淺淡的劃痕?”
她含笑看着趙氏,又将彎刀遞給了下人試了試,果不其然,輕輕一劃便是一道痕跡。
趙氏眉頭緊鎖,咬牙切齒道:“你是覺得恪兒這傷輕了?”
葉檀一臉無辜:“我并沒有這樣說呀……還是姨娘覺得葉恪應該傷得再重一些?”
“就葉恪那個傷,怕是把這把刀輕輕放在了手上吧?姨娘覺得葉恪這個年紀會這麽小心嗎?”
葉斬看着那幾道劃痕,心中也有了底,臉色不甚好看。
趙氏張了張嘴有些不知所措,這葉恪撿到刀是真,但這傷……她哪裏舍得自己的寶貝兒子真的受傷?
葉恪停止了哭泣,安靜地坐在趙氏懷裏,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發呆。
老夫人冷哼一聲:“這點小傷也拿出來說?本就有些興師動衆,眼下這傷到底哪兒來的也不知道。”
趙氏一哽。
葉檀似笑非笑的樣子在她眼裏好像在諷刺。
她看着趙氏,本以為趙氏終于整了個大招出來,接過還是這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她都不懂?
她都有些搞不懂葉斬怎麽會寵愛這樣沒腦子的人。
若是在宮裏,就這樣的腦子,活不過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