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爺
第二日,秋曦正好。
二月紅起了個早,正在後廳吃早飯,便聽管家來報:“二爺,佛爺已在門外等候。”
二月紅噎了一下:“現在?”
“是。”
二月紅想了想,道:“請他在前廳等候吧,我吃完早飯就過去。”
“老奴請過了,但佛爺說,不便打擾二爺用餐,他就在外頭等,二爺慢慢吃,無妨。”
“……”二月紅一臉無語,這還叫他如何吃得下去。
匆匆吃了幾口,二月紅便起身迎了出去,發現門外只有張啓山與他的副将張日山二人。
此刻兩人皆是布衣裝扮,卻比平民百姓要醒目得多。張副将看起來像個偷偷翹家的貴族小公子,張啓山卻不論如何都掩蓋不住他那久經沙場而磨砺出來的殺伐之氣。
“佛爺真早。”二月紅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拱手。
“已經不早了,”張啓山笑着回禮,“這個時辰,皇上已經上早朝了。”
二月紅微諷:“佛爺日理萬機,自是習以為常。”
“二爺也曾日理萬機,只不過如今閑散度日慣了,竟是忘了。”張啓山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二月紅不再與他做口舌之争,左右看了看,問道:“怎麽,就你們兩人?”
“我的親兵守着棺木在城門之外等候。”張啓山道,“棺木這種東西,自然不能直接運到二爺府外來,免得給二爺平添晦氣。”
二月紅皺了皺眉,他記得以前的張啓山,為人比較嚴肅,甚至有些沉悶,只知行軍作戰,不懂阿谀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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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因為丫頭之死,他與張啓山有了嫌隙,再加上他辭去要務深居簡出,與包括張啓山在內的幾大家族都幾乎斷了往來,竟不知張啓山當上攝政王的這幾年,竟也變得這般長袖善舞、油嘴滑舌。
二月紅準備的行禮并不多,當下也換了一身布衣,策馬随張啓山與張副官一同往城門口馳去。
張啓山說得不假,當他們走出城門時,果然看見一隊親兵化作行商模樣,守着幾口大箱子等在城門之外。
那些親兵二月紅并不陌生,他們當中大部分人自當初梁帝起義之時,便作為家将跟随張啓山東征西讨,個個武功高強,且對張家忠心不二。
梁帝建國之後,張啓山欲論功行賞,給他們自立門戶的機會,然而大部分人都不願離開,希望能繼續留在張啓山身邊,就算只能做一輩子的親兵。
二月紅想起自己那些說散便散了的家将,不得不佩服張啓山那無人能及的馭人之術。
親兵們見三人策馬而來,舉止統一地向三人行禮:“佛爺,二爺,張副将。”
二月紅友好地朝他們點了點頭,轉頭問張啓山:“那細作的棺木,應該就藏在這其中一口箱子內吧?這麽多箱子,難道是障眼法?”
他雖嘴上如此問,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如果真遇上強勁的敵手,箱子再多也無濟于事。
卻見張啓山笑而不答,一臉的神秘莫測。
一旁的張副将提醒道:“佛爺,時辰不早了。”
張啓山點了點頭,對二月紅道:“此去北疆,路途遙遠,且人煙稀少,我們不走官道,沿途客棧自不會像驿站那般密集,所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上路,才能在天黑之前抵達最近一家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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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
傍晚落日時分,他們按計劃順利抵達梓林村村口。
一名眼尖的親兵指着視野盡頭一個黑點道:“佛爺,這村子裏果然有家客棧。”
看到了客棧,便意味着他們今日得以歇腳,所以這名親兵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雀躍。
另一名親兵調侃道:“看這客棧的規模,也忒小了點。”
第三人道:“既是村中客棧,客流量自不會大,小點正常。”
張副将策馬來到張啓山身旁,低聲道:“佛爺,我覺得不太對勁。”
“怎麽?”
“這一路行來……太過順利了。”
張啓山轉頭問二月紅:“二爺,你認為呢?”
二月紅想了想,道:“我們雖然沒有走官道,但通往北疆的道路就這麽幾條,而且每一條都跟官道挨得很近,就算我們有意露出破綻誘他們出手,他們也未必有這個膽子。”
張啓山挑了挑眉:“你看出來我這是誘敵出手?”
二月紅也跟着挑眉:“有官道不走非要走民道,還要亮出這幾口大箱子在路上晃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裏打的什麽算盤?”
張啓山摸了摸鼻梁:“我承認,我是有那麽點念頭,想趁機捉個活的,好好拷問一番。”他頓了頓,又問,“那麽以二爺之見,他們什麽時候才敢下手?”
“細作落入敵人之手,身份呼之欲出,他們勢必不會有太大的耐心容忍我們抵達北疆境內,”二月紅揣測道,“我估計,他們一旦尋着機會,便會盡快下手,而且,最好是挑在月黑風高夜,神不知,鬼不覺。”
張啓山擡頭看了看天空中即将隐沒的夕陽餘輝,又看了看暮色下那孤陋至極的客棧縮影,然後朝衆人揮了揮手,簡短下令:“進客棧。”
正如那一名親兵所言,這家客棧看起來實在是局促而寒酸。且不說每一扇窗戶都在漏風,就連擺在大堂裏的飯桌和長凳,也沒有一張是完好的。
此刻大堂裏零散地坐着幾個滿面風塵的行路人,每個人桌上都擺放着兩三碟小菜、一壺清酒。他們只是低頭自飲,鮮少交談,見有人進來,他們擡頭瞧了一眼,便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喝自己的酒。
張啓山打量了一下整個客棧,估摸這裏頭客房最多不會超過十間,每一間能容納一張大床已是極限。
掌櫃親自迎了出來,問道:“諸位客官,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天色已晚,自然是想住店的,”張啓山道,“只不過,我看你們這兒,未必能容下我十幾名兄弟。”
掌櫃看了看張啓山和二月紅,道:“我們店還有兩間空房,您二位爺将就一晚還是可以的。至于您的那些兄弟嘛……”他望了望門外的一排人馬,賠笑道,“可以先在我們店裏吃些東西,酒足飯飽之後,我再讓小二帶他們去村子裏借宿,您看如何?”
張啓山尚未開口,張副官道:“你只需好酒好菜地招待這二位爺即可,我們這些下人自帶幹糧,不必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掌櫃倒是十分熱情,“我們這裏的酒菜是出了名的便宜又大碗,各位既然來了,不妨都嘗嘗,何必委屈自己呢?”
張副官還欲拒絕,忽見張啓山抛過來一個眼色,于是改了口道:“那便有勞了。”說罷,走到門外吆喝衆人都進屋來歇腳。
十幾人進了客棧,立即把原本就不算寬敞的大堂擠得水洩不通。
而那幾名散客依然只是臉色冷淡地瞧了他們幾眼,坐在桌旁紋絲不動。
張啓山不動聲色地留意這些散客的動靜,微微眯起了眼睛。
親兵們礙于張啓山一貫以來嚴明的軍紀,不敢要求散客讓座,只好挑了空餘的座位分散落座。
喧嚣了一時的客棧,瞬間又恢複了寂靜。
不多時,店小二便陸續将一盤盤熱菜端了上來。衆親兵趕了一天的路,早已饑腸辘辘,此時見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都有些蠢蠢欲動。
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下筷,便見張啓山屈起食指,在杯沿上輕輕叩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铿铿”之聲,雖不響亮,卻異常清晰。
親兵們舉在半空的筷子瞬間頓住,随即整齊劃一地放回到桌子上,一個個正襟危坐,面色堅毅,再不受那美味佳肴絲毫誘惑。
端菜的小二看了看張啓山,又看了看衆親兵,有些傻眼。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小跑着來到張啓山面前,惴惴問道:“這位客官,我們這兒的酒菜,有什麽問題嗎?”
張啓山尚未開口,只見二月紅和顏悅色地問道:“小二,我吃不慣米飯,你們這兒可有熱湯面?”
“有的,有的,客官請稍候。”小二說着,忙又跑去了內堂。
張啓山低聲道:“小小一家客棧,居然能在短時間內端出這麽多人份的酒菜,這怎麽看,都像是早有準備。”
二月紅示意他稍安勿躁:“是不是藏了什麽貓膩,一試便知。”
這期間,張啓山坐着不動,那十幾名親兵便也都如泰山一般巋然不動,而分散在四周的那些散客也都不知何時停止了進食,氣氛十分詭谲。
沒過多久,小二便将一碗熱騰騰的湯面遞到二月紅面前,道:“客官,您請慢用。”
小二尚未轉身,便聽二月紅道:“小二,你們這面,做得不地道啊。”
小二茫然地看着他:“客官,您這是什麽意思?”
“幾年前,我曾途徑此地,有幸吃過這裏的面。我記得,此地風俗是吃面不加蔥,只加胡椒粉。”二月紅說着,拿筷子從湯面中撈起一朵蔥花,遞到小二面前,“這蔥花是怎麽回事?難道說,短短幾年,本地風俗就變了?”
小二怔了一怔,随即賠笑解釋道:“我們村确實不吃帶蔥花的面,只不過客官您來自外地,小的怕您吃不慣我們這兒的口味,所以特地給您加了蔥花。客官要是不喜歡,小的去換了便是。”
“等等,”二月紅按下了小二伸過來的手,“我突然想起來,剛才是我記錯了,不吃蔥花只吃胡椒粉的習俗,是南方某個村子,不是你們梓林村。不過剛才小二你說什麽,正巧你們這兒也不吃蔥?”
小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如何應對。
卻是那掌櫃見他們遲遲不肯動筷,幹脆先發制人,将手中算盤往地上一擲,高聲喝道:“還等什麽,快動手……”
他“手”字未落,張啓山已手腕輕翻,只見他袖間二響環極速飛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炫目的銀光。
“叮——叮——”兩道極其悅耳的環叩之聲過後,二響環已如輕燕一般落回張啓山指間,卻聽“刺啦”一聲,掌櫃的頸間突然崩開一道口子,随即有一道血霧噴濺而出,未等血霧散盡,他便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衆散客愣怔了片刻,才意識到掌櫃已被一招致命,不由心神慌亂,再顧不得什麽事先拟定的截殺計劃,紛紛從座位上一蹿而起,拔刀怒吼:“殺!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