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談
要在狹小的空間裏施展拳腳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更何況是這些擅長舞槍弄棒的沙場将士。所以相比那些習慣于伺機而動暗殺偷襲的刺客而言,這一屋子的親兵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優勢。
但出人意料的是,當雙方真正拉開陣勢的時候,刺客們發現,他們也并未占盡優勢,因為空間實在太有限了,而他們之前為了不引起對方注意,故意分散而坐,此刻動起手來才發現,他們一開始就已經被敵人包圍了……
空間太小沒法舞槍弄棒?親兵們根本就沒打算舞槍弄棒,只要幾個人配合無間同時針對一名刺客進行合圍,光是肉搏戰都能把對方揍死。
在這一片嘈雜的打鬥聲中,張啓山意興闌珊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仿佛置身事外。這群刺客也不知是從哪兒找的,看起來布局周密,實則智商堪憂。
二月紅則慢條斯理地從袖間抽出一枚銀針,探入湯面之中。
“不必試了,”張啓山道,“食物中必定有毒。”
二月紅沒有理他,将沾了湯水的銀針抽出來,發現針身銀亮如初,竟無一絲變化。
張啓山詫異了,盯着那銀針道:“居然沒有毒?還是你這銀針不靈啊?”
“不要心急。”二月紅不理會他的調侃,将銀針倒轉方向靜置片刻,然後指着針尖上漸漸泛出的幽然綠光,問道:“看到了嗎?”
張啓山茫然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種東西并非□□,普通人吃了并無大礙,但對我們而言,卻是命中克星。它的名字,叫‘釋血凝露’。”
“釋血凝露?”張啓山若有所思地重複着這個名字,臉上漸漸露出恍然的表情,“我似乎曾聽先帝提起過,你們紅氏一族的血液,最怕遇上這種釋血凝露,只要沾上一滴,就會立即散去畢生功力。”
“不僅是我們紅氏族人,”二月紅糾正道,“但凡與我們紅氏一族立過血誓的人,都會受到釋血凝露的克制,輕則功力散盡,淪為廢人,重則走火入魔,不死不休。”
張啓山聽得有些心驚,眯了眯眼道:“如此看來,這群刺客的幕後主使人,對我們九大家族的背景和弱點了如指掌,而我們卻對他一無所知。”
此時,張副将前來禀報:“佛爺,除了已死的掌櫃,共擒獲刺客八人,您看……”
他話未說完,忽聽身後親兵大呼:“不好……快阻止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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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為時已晚,只見那些被擒的刺客一個個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最後剩下那名僞裝成店小二的刺客,因年紀最輕,到了生死關頭便心生怯意,張啓山抓住他這一瞬間的猶豫,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扼住他的下颚,“喀啦”一聲将他的下巴擰得脫了臼。
刺客頓時疼痛難忍,弓起身子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卻已沒有機會像他的同伴那樣自行了斷了。
然而到了此刻,他卻突然發了狠,猛地掙紮起身,往一旁的門柱上撞去。
張副将眼疾手快,一個手刀襲他後頸,直接将他擊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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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嶺之上,一名黑袍男子負手而立,俯瞰的目光有些渺遠,嘴角似笑非笑。
夜風飒飒間,一抹黑影飛掠而來,在男子身後單膝跪奏:“主人,梓林村伏擊失敗了。那些人警覺性太高,我們……”
“不是他們警覺性高,”黑袍男子不疾不徐地打斷了他,“而是你們太過輕敵,失敗,是必然的結果。”
黑影忙低頭道:“是屬下部署不周,請主人再給屬下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
黑袍男子卻似在想別的事情,喃喃自語道:“這一次,原本只為試探,成不成功,倒還在其次。”他頓了頓,問道:“我們的人都清理幹淨了?”
黑影猶豫了一下,道:“只……只有離缺自殺不成,被對方控制住了,但目前尚未招供。”
“我不怕有活口留給張啓山和二月紅,但就怕他們将活口送去刑部。只要到了半截李手中,再硬的骨頭都會變成軟柿子。”黑袍男子頓了頓,冷聲道,“你找個機會,必須将離缺處理掉,否則,提頭來見。”
“……是。”黑影領命退去。
黑袍男子俯視着山嶺下梓林村那一片明滅的燈火,突然嘆聲而笑:“張啓山,我對你……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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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将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刺客,問道:“佛爺,現在該怎麽辦?”
“你帶幾個人去二樓客房搜一搜,看還有沒有這些刺客的同黨。”
“是。”張副将轉身點了幾名親兵道:“你們幾個,跟我上去。其餘人留下來保護佛爺和二爺。”
随後便有一隊人跟着張副将去了二樓。
張啓山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名昏迷的刺客身上,他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刺客的臉部,指尖順着他的鬓發一路摸到下颚。
二月紅看得有些發毛,問道:“佛爺,你這是做什麽?”
張啓山不答話,突然手勁加重,用力一撕,便見一張□□和一頭烏黑假發被連帶撕扯了下來。而黑色假發之下,隐藏着十分罕見的綠色頭發。
二月紅看得有些發怔,雖說早年他随先帝南征北伐,見過的外族人不計其數,卻不曾見過如此怪異的發色。難怪連張啓山也摸不透這群細作的身份背景。
張啓山似乎還想揭去那刺客瞳孔的僞裝,奈何他并不太精通易容之術,只得暫時作罷。
守在一旁的親兵問道:“佛爺,是否将此人弄醒了拷問一番?”
“不必。”張啓山擺了擺手,“此人目前暫時死不了,但要他心甘情願地招供,卻也有些難度。不如先将他一路帶着,從北疆回來後,再交給刑部細審。”
二月紅道:“你若留着他性命,對方恐怕更不會善罷甘休了。”
張啓山哼笑一聲:“那就讓他們來試試看。”
此時張副将帶着那幾名親兵從樓上奔下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佛爺,樓上客房裏死了好幾個人,看樣子應該是之前下榻的客人,以及這家客棧真正的掌櫃和小二。”
張啓山嘆了口氣道:“這些人皆是因我們而死啊……張副将,你連夜趕去附近縣城報案,讓當地的縣令想辦法核實這些死者的身份,并通知死者家屬前來認領屍體,将他們帶回去好生安葬。”
“是。”張副将應了一聲,又猶豫地看向張啓山,“那佛爺您……”
“此處不宜打擾死者,我們就近休息一晚,你且速去速回。”
“是!”張副将轉身奔出門外,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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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啓山說到做到,當下便帶着衆人退出了客棧。
他們就近尋了一片幹淨草垛,生起篝火,圍着篝火吃了些幹糧,然後安排兩人一組輪流值夜,便各自休息。
二月紅倚在草垛旁,閉眼假寐,久久未能真正入睡。
近幾年他愈發淺眠,即便是在自己府中,也是很難輕易入睡;再則,今日收獲的信息,讓他實在不能不多想。
關于釋血凝露的事情,當初與他立過血誓的八人,以及先帝,他們都知道。雖然自己曾一再強調這件事不得外洩,但難免有幾個口風不嚴的,或是對親近之人訴說,又或是醉酒之後無意透露。
所謂秘密,一旦告知了第三人,就不再是秘密了。
他們紅氏一族的祖先,不會蠢到讓本族子孫活在随時可能被暗害的環境中,自是早早做了防範之策……而這防範之策,才是紅氏一族真正的秘密。
身邊突有微弱異動,二月紅警覺地睜開雙眼,卻見張啓山站在距離他不過一個身位的地方,手中拿着一件披風,似是要幫他蓋上。
看見二月紅醒來,張啓山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尴尬,解釋道:“夜深露重,我怕你無端受涼,所以……”
二月紅心裏隐隐升起一絲惆悵,想當初跟随先帝征戰之時,他與張啓山同為起義軍主将,兩人配合默契,無話不談,關系好到簡直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然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竟已生疏至此。
心中雖如此感慨,二月紅臉上卻不露絲毫端倪,伸手接過那件披風,口中道:“多謝佛爺關心。”
張啓山點了點頭,在附近的草垛旁坐了下來,望着篝火沉默不語。
二月紅問道:“佛爺還不睡?”
“嗯……”張啓山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雖說加派了人手輪流值夜,但敵人身份至今未明,我擔心他們會趁夜使詐偷襲,而我那些部下又過于耿直,恐應付不來。”
二月紅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坐直了身子道:“那我便陪着佛爺一起值夜吧。”
張啓山有些詫異:“你……”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兩人雖并排而坐,卻都将目光落在篝火之上,搖曳的火光将他們的臉頰映照得明暗難辨。
不知過了多久,張啓山低低開口:“當初,我是有苦衷的。”
二月紅轉過頭去看着他,沒有說話。
張啓山仍只是望着篝火,聲音有些凝滞,似是在斟酌如何講述那段過往:“先皇後被處死前一晚,派人将太子秘密送入我府中,那時太子已經奄奄一息,唯有鹿活草方能續命。那晚你又恰在府外求藥,為保太子,我只能拒絕于你,卻又不能對你明言,怕風聲走漏,反害了太子性命……”
“我知道。”二月紅神色坦然,“以我對你的了解,自然猜到你不會無故拒絕,事後只要派人細細打探,一切便真相大白。然而,那段時日,我眼睜睜看着丫頭病入膏肓、回天乏術,卻連救她的機會都沒有……此後每每想起,依然邁不過心間那道坎。這件事情你沒有錯,只是我與丫頭有緣無份。”
張啓山看向他,沉聲道:“抱歉。”
“不必對我說抱歉,”二月紅面上淡淡苦笑,“對你而言,國家利益高于一切,但對我而言,丫頭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不敢說,我已對過去完全釋懷,但……你也确實不曾虧欠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