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師徒
待張啓山及其親随離去之後,陳皮湊近二月紅耳邊,以極其暧昧的語氣道:“師傅,您要與徒兒敘什麽舊呢?”
二月紅不着痕跡地拉開彼此的距離,仿佛并未覺察陳皮此刻逾矩的态度,正色道:“我且問你,這一路上追殺我們的刺客,與你是什麽關系?”
陳皮怔了一下,無辜問道:“什麽什麽關系啊?”
二月紅冷笑了一聲:“佛爺已經走了,在為師面前,你就不必裝了吧?”
陳皮定定看着他,臉上無辜的表情漸漸褪盡。“師傅認定我是幕後主使,總要拿出證據來吧?”
“釋血凝露,便是證據。”
陳皮“哈”地笑了一聲:“關于釋血凝露的秘密,但凡九族中人都知道,甚至有些九族之外的人也知曉一二,這并不能判定就是我洩露出去的吧?”
二月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并沒有說釋血凝露怎麽了,你就知道洩露出去的事情了?”
陳皮臉上笑容一僵。
二月紅繼續道:“釋血凝露的确已不是什麽秘密,但見過釋血凝露的人都知道,這種東西色澤濃郁,氣味獨特,又不易溶解,辨識度極高。如何精确地計算釋血凝露的劑量,以達到瞞天過海的效果,這一點,我只告訴過你一人,就連你師娘,我都只字未提。”
陳皮愕然一震,呆立當場,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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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皮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一夜,他懵懵懂懂地被二月紅拽進皇宮,當着梁帝的面立下血誓。
在那之前,他還太天真,以為只要跟着師傅這座靠山,便能終生無憂。但此刻他才猛然意識到,他的師傅再強大,也終究只是一名臣子,那位高坐皇位、仰仗他人之力奪取江山卻又翻臉無情的梁氏帝王,才是掌握着所有人命運的主宰,即便是他師傅,也不得不靠如此極端的手段,才能為他争取一線生機。
走出宮門的路十分漫長,陳皮沒有說一句話。
二月紅牽着他的手,低低安撫道:“陳皮,不要怕,從此以後,再沒有人能輕易威脅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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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說得堅定,但陳皮感覺得到,二月紅的指尖仍有些涼,他心裏明白,剛才那一場君臣博弈,二月紅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在做賭注。
也是在那一瞬,他下定了決心,以前是師傅在保護他,以後,他要壯大自己的力量,保護師傅。
但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夜師徒間的溫情,成了他記憶中最後的溫暖。
在那之後,二月紅開始有意無意地回避他,但對方越是回避,他便越想靠近,甚至到了一日不見便心癢難耐的地步。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同時他也明顯地感覺到,二月紅對他身上發生的變化,比他自己還要清楚。但是他不敢問,他怕一旦問了,就回不到過去了。
但變故還是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那一晚他多喝了些酒,經過師娘院子的時候,望見門扉半開,師娘喝過藥便睡了,二月紅則披着一條薄毯,曲卷着身子趴在師娘床邊的小桌幾上打盹。
幾縷發絲從鬓前滑落下來,遮住了他光潔如玉的臉頰,将他那原本就男女莫辨的俊美容顏襯得越發妩媚誘人。
陳皮被酒精麻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腦突然“轟”地一聲炸開,一團熾火在胸口熊熊燃燒起來,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對方是自己的師傅,忘記了師娘還在一旁蹙眉淺寐,他的眼中只有二月紅,他拼命咽着口水,想要立刻撲過去,将他占為己有!
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他只記得,當他酒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跪在師娘門前的院子裏,身後圍着一群家仆,對着他指指點點,小聲嘀咕:“陳皮這小子,真是色膽包天,居然連自家師娘也敢窺觑,虧了二爺仁慈,沒有當場打斷他的腿……”
窺觑師娘?陳皮心中不忿,師娘向來對他疼愛呵護,如今又重病纏身,他再怎麽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對師娘有任何冒犯的念頭。但是師傅……
他擡頭望去,只見二月紅臉色鐵青地坐在門口,卻不看他。
身旁師娘擔憂地看了看他,一邊捂着心口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小聲責備自己的夫君:“二爺……咳咳……陳皮還小,不懂……咳,不懂事,再加上他喝了酒,渾……咳咳……渾渾噩噩的連自己在做什麽都不……咳,不知道,你發那麽大脾氣做什麽……咳咳……等他酒醒了,訓……咳,訓斥一頓也就完了,何必……咳咳……何必要他跪在門口,弄得人盡皆知……”
對于夫人的話,二月紅向來是言聽計從的。但是這一次,二月紅卻沒有絲毫動搖妥協的意思,對夫人道:“丫頭,這事你別管,外頭風大,你且進去休息吧。”
看着師娘被二月紅半哄半勸地帶進屋子裏去,陳皮的心一點點地涼了下去。
他知道,這一次他犯下了大忌,二月紅之所以将事情搞得人盡皆知,就是為了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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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二月紅冰冷的言語,又将陳皮拉回了現實:“當初,我同你師娘一樣,将你視作親生弟弟一般對待,為了保護你,我甚至可以賭上自己的前程與性命。但是我沒有想到,你會如此踐踏我對你的信任。”
陳皮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傅,不論你信不信,我并沒有害你之意,否則我怎會在收到你的烽火錦後,第一時間趕去支援?”
二月紅卻不為所動:“其實,原本想要放烽火錦的人,是佛爺。但我擔心如果是佛爺的烽火錦,你會置之不理,所以我放了我的。”
陳皮愕然:“你……在試探我?”
“以我對你的了解,如果你想殺一個人,勢必會使用你最擅長的鐵彈子或九爪鈎,但你卻用了你并不常用的弓箭。我想,你此次應援而來,替我們解圍是假,向同夥示警才是真。”二月紅道,“所以我猜測,你應當不會是那群刺客的幕後主使,我只是問你,你與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他們又是什麽人?”
陳皮低頭苦笑:“師傅,您還真是了解我。沒錯,我跟他們的确不是一路人,我們只是互相利用罷了。”
二月紅皺眉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想見你啊!”陳皮突然擡高了嗓門,臉色變得有些猙獰,“你以為你将我放逐北疆,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了嗎?你不準我回京城去見你,那麽我只能逼着你來北疆見我。這個理由,你滿意了嗎?”
面對咄咄逼人的陳皮,二月紅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所以說,什麽異族細作,從一開始便是你們設計的一個陷阱?”
“沒錯,根本就沒有什麽異族細作,那些人發色和瞳孔的顏色異樣,不過是因為他們喝了一種特殊的毒液,這些人全都是家養的死士,即便此刻不殺他們,他們也會在三個月後毒發而亡。”
二月紅從未聽過有誰能如此控制死士,不由問道:“那個幕後主使者,究竟是誰?”
“這不能說,”陳皮搖了搖頭,“我只能告訴你,我與那人合作,完全是各取所需,他想誘張啓山出京,而我,想讓你來北疆。”
“你……”二月紅還想說什麽,陳皮已步步将他逼至牆角,眼中的欲望昭然若揭。
二月紅顧念師徒情分,不願對他動手,只低聲斥道:“陳皮,你師娘一心護你,至死仍在挂念你的安危,你便是這般回報與她的?”
陳皮果然腳步頓了頓:“師娘的維護之恩,陳皮沒齒難忘。但當年師娘總說我年紀小,誤将恩情當作了愛情。我也信了師娘的話,所以後來師傅要趕我走,我也毫無怨言。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在北疆日夜煎熬,對師傅的思念有增無減,無法自抑——我不得不開始懷疑,難道這真的只是我的錯覺嗎?每每在夢中相見,我都情不自禁想将師傅據為己有,這真的只是錯覺嗎?”
“住口!”二月紅終于忍不住怒斥出聲,一個巴掌掴了出去。
陳皮不閃不避,硬生生吃下他一掌,閉了閉眼,沒有吭聲。他既然決定要與二月紅攤牌,便已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心理準備。
二月紅出手之後便有些懊悔,他順了順胸中郁氣,放緩了聲音道:“陳皮,這真的只是你的錯覺,為師會想辦法治好你的,一定會……”
“治好我?”陳皮哭笑不得,“你至今仍覺得我這是病,我不正常,對不對?”
“陳皮……”二月紅還想再解釋,但陳皮已經背過身去。
“不要再激怒我,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來。”陳皮冷冷道,“我尚有要事去辦,師傅,就委屈您暫時先在我府上住一段時間了。”
說罷,陳皮走到門口,喚來一名小厮,對他吩咐了幾句。那名小厮便走到二月紅面前道:“二爺,請随我們來吧。”
二月紅注意到他用了“我們”二字,他朝門外看了看,發現陳皮已經離去,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家丁,不像是來迎客的,倒像是在押送犯人。
二月紅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想軟禁他?就憑這幾個人?
當然,他也知道陳皮不會真如此小瞧了他,陳皮如此做,不過是擺明了他的态度罷了。陳皮吃準了他一心想追查那個誘使張啓山出京,并屢屢對他們下殺手的人是誰,所以他不會輕易離開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