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探
齊鐵嘴與吳老狗見是張啓山,忙起身與他見禮。既然張啓山主動攬下責任,他倆一時倒也不好說什麽了。
齊鐵嘴沉默了片刻,說道:“佛爺,您與二爺能平安回來,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如今京城裏形勢不容樂觀,您可有什麽法子沒有?”
張啓山看向霍錦惜:“眼下九族間各是什麽情況?”
霍錦惜道:“六爺随陸氏起兵作亂已成事實;四爺遠在北疆,鞭長莫及;五爺和八爺聽得風聲便早早抽身避禍;九爺陪着皇上身陷宮中,我之前布在宮內的眼線皆被拔除,也不知他們現下安危如何;至于三爺……卻是不知作何立場。”
張啓山皺了皺眉:“黑背軍封城數日,朝堂之上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三爺竟尚未表态?”
霍錦惜嘆了口氣:“自宮變以來,三爺一連數日稱病不上朝,躲在府內謝絕見客,便是我們九族之人,也一概拒之門外。”
張啓山見她一臉無奈,料想她已在半截李那兒吃了閉門羹,于是轉頭看向齊鐵嘴:“老八,李三爺那兒,恐怕得勞煩你親自去一趟了。”
齊鐵嘴指着自己的鼻子:“讓我去?不是吧,佛爺,我跟李三爺不熟,更何況他可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陰晴不定,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您竟舍得讓我去送死?”
張啓山卻不吃他那一套,淡淡道:“八爺真會說笑,誰不知你那三寸不爛之舌,死人都能被你說活過來,更何況是區區一位李三爺?”
齊鐵嘴見張啓山主意已定,也不敢再推脫,于是道:“佛爺讓我去,我也只能硬着頭皮跑這一趟了。不過佛爺,我得跟狗五爺借狗一用。”
吳老狗聞言一怔,下意識抱住自己懷中那只溫順小狗,問道:“借我的狗做什麽?”
齊鐵嘴咧嘴一笑:“壯膽。”
這日傍晚,吳老狗與齊鐵嘴一同站在了李府門外。
齊鐵嘴遞上拜帖,待那守門小厮進去通報之後,轉頭對吳老狗道:“五爺,我只說借你家狗一用,你巴巴地跟過來做什麽?”
吳老狗瞥了他一眼:“以你的人品,我不太放心直接把狗交給你,還是我在旁盯着比較放心。”
齊鐵嘴哼笑了一聲,嘀咕道:“區區一只狗罷了,寶貝得跟什麽似的,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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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間,那小厮出來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爺有恙在身,不方便見客,還請二位爺回吧。”
齊鐵嘴伸出手,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算,說道:“不見也罷。不過還請這位小哥轉告你們家老爺,天快黑了,世道不太平啊,切記防火防盜防畜生。”
吳老狗攏着袖子站在一旁,聽了這話,嘴角抽了抽,瞪了齊鐵嘴一眼。
那小厮不明所以,謝過齊鐵嘴,便又轉身進去了。
齊鐵嘴與吳老狗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依然悠閑地站在門外,有一句沒一句地擡着杠。
過了片刻,府院之內傳出喪心病狂的狗吠聲,以及嬰孩響亮的啼哭聲。
那小厮又氣喘籲籲地跑出來道:“兩位爺,我家老爺說,‘沒看好自家畜生的,趕緊進來認領’。”
吳老狗再次聽到“畜生”二字,嘴角又是一抽,而身旁的齊鐵嘴則哈哈一笑,手中折扇一展,率先擡腳踏進門去。
兩人随那小厮穿過彎彎繞繞的回廊,終于在一處寬敞的庭院中望見了端坐于竹椅之上的半截李。
這半截李早年從軍時曾被敵軍俘虜,嚴刑拷打之下被廢去了雙腿,雖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命來,卻從此性情大變,行事手段狠辣殘忍,更是對刑具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以鑽研各種稀奇古怪的刑罰為樂。
是以先帝登基之後,便将他任命為刑部尚書,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此刻半截李懷中正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中大聲啼哭的嬰孩,有些笨拙地哄着他,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慈父表情,讓人幾乎無法将他與傳聞中心狠手辣的李尚書聯系起來。
在他身側不遠處,幾名家仆手持棍棒,将一只惡犬團團圍住,惡犬目露兇光,狂吠不止,以至于那些家仆沒有一個敢主動出擊。
半截李見吳老狗出現,便指着那只惡犬道:“姓吳的,趕緊把你家畜生帶回去!若是吓壞了我兒子,別怪我日後翻臉不留情!”
吳老狗沒有接話,只是擡手放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那惡犬便突然安靜了下來,耷拉着腦袋回到主人身旁,溫順之态與方才簡直判若兩狗。
吳老狗輕輕拍了拍那只狗的腦袋,對旁人道:“你們不要總是‘畜生’、‘畜生’地叫,這是個溫順的小姑娘,平日裏害羞得很。”
半截李挑起眼角:“如此說來,它果真是得了你的指示,才會闖入我府內放肆了?”
“三爺言重了,”齊鐵嘴笑着出來打圓場,“三爺您一直關着門拒不見客,我們也只能想些旁門左道的法子了不是?”
半截李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們急着見我是為了何事,我只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時間到了,立即走人。”
吳老狗将那只狗抱入懷中,然後往一旁的石凳子上一坐,接過小厮遞上來的茶盤,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起來,仿佛接下來的事情,與他再沒有半點關系。
齊鐵嘴習慣性地搖了搖手中折扇,卻不直奔主題,只是笑道:“聽聞三爺一月前喜得貴子,齊某當時瑣事纏身,未能親自前來道賀,還望三爺海涵。”
半截李笑了一聲:“八爺雖未親至,厚禮卻是不曾落下,李某也不是小氣之人,怎會因此記恨八爺。”
齊鐵嘴擺手道:“禮數皆是虛的,人情卻是真。我見小公子模樣讨喜,也算有緣,便在此為他蔔上一卦,如何?”
半截李看了他一眼,有些心動。齊鐵嘴從不輕易給人算卦,但只要從他口中出來的,十有八九都會應驗。但眼下自己立場微妙,齊鐵嘴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只怕他會信口開河,蒙騙自己。
齊鐵嘴看出他心中所慮,指天發誓道:“我齊鐵嘴就算再如何不着調,也不至于親手砸了自家招牌。我若有一句算得不準,三爺日後盡管來找我算賬。”
半截李皮笑肉不笑:“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他頓了頓,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
齊鐵嘴于是上前一步,細細将那嬰孩打量了一番,又執起他一只小手,輕輕撫摸其掌紋,再低頭掐算了一番,然後對半截李道:“恭喜三爺,小公子天生福相,如無人禍,應能活到八十高齡。”
半截李心中一喜,脫口道:“此話當真?”随即,他察覺到齊鐵嘴話裏有話,皺眉問道:“你方才說……人禍?”
“不錯,”齊鐵嘴點了點頭,“小公子雖命格富貴,卻有兩次人禍劫難,一次在他滿周歲之前,另一次,則在而立之年。”
第二次時隔太久,半截李暫無暇理會,他聽聞自己兒子在滿周歲之前會有一場人禍,急急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兒子有可能會早夭?”
“會不會早夭,需看人為造化。”齊鐵嘴低眉順眼地賣弄玄虛。
半截李盯着他看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已冷了幾分:“齊八爺,有什麽話,你直說了罷。”
齊鐵嘴徐徐開口道:“別人都道三爺薄情,卻不知三爺內心至情至性,否則也不會頂着世俗偏見,定要給寡嫂一個名分,也不會為保小公子一世平安,不顧九族大義,甘願退出朝堂紛争。”
半截李眉心跳了跳,沒有說話。齊鐵嘴這兩句話雖是點到即止,卻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沉默半晌之後,他才嘆聲道:“我半截李在他人眼中,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子,甚至連我自己,也曾經這麽認為,所以我不擔心自己會不得好死,因為我根本不怕死。但自從得了這孩子,他便成了我避之不去的軟肋,我雖不懼生死,卻不允許別人對我兒下手。為能保他一世平安,我只能盡可能讓李氏一族長久不衰,不論皇權落入誰手,我都不能牽連進去。”
齊鐵嘴搖頭嘆道:“三爺,您想在此次宮變之中保持中立,這只是您一廂情願的想法。如今新舊勢力如同水火,朝中衆臣非友即敵,他們又如何能容你置身事外?更何況——三爺您或許不知,那陸逞之子陸建勳,與您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半截李臉色微變:“此話怎講?”
“您可還記得,六年前病死獄中的前戶部尚書鄭寅?鄭寅下獄雖是先帝之意,但卻是死于您手中,事後鄭夫人悲痛欲絕,迫其女兒鄭旖同她一道赴死。而這鄭家小姐,從小便有一位指腹為婚的夫婿,便是陸建勳。雖說陸鄭兩家定親之後因政見相左而漸行漸遠,但兩家小輩卻是青梅竹馬,私定了終身的。”
半截李聽了這段秘聞,垂下眼眸,目光逐漸陰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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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二月紅換了一身玄色夜行衣,施展輕功悄然落于宮門之外。
暮色沉沉,仿佛無邊無際的漆黑暗流自天空傾瀉而下,滲入重重宮牆,漫上金銮玉瓦,透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森冷意味。
二月紅略一提氣,避過宮門侍衛的耳目,悄無聲息地潛入宮內,他越是靠近皇帝寝殿,便越能清晰地感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息,仿佛一只蟄伏已久的巨獸,隐匿在黑暗之中,随時可能發起致命一擊。
二月紅不敢有絲毫大意,将全身氣息收斂至最低,才緩緩移動腳步,靠近寝殿內圍。
不出他所料,寝殿四周皆是層層把守的士兵,守衛森嚴,已然将年幼的皇帝軟禁多日。
二月紅掃了掃四周,微微蹙起了眉心。
陸氏雖有黑背大軍做外援,但以陸建勳缜密的謀劃作風,應不至于僅僅依靠這支叛軍便指望一舉成事,面對大半個九族勢力,他應當還留有後手。
但這後手藏得太深,二月紅一時間猜測不透。
他思忖了片刻,決定還是先入殿一探,于是閉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內息,在空氣中凝練出一道肉眼無法識別的微弱氣勁,朝着殿門的方向遙射而去。
眼看那道氣勁即将觸及殿門,忽聽“噼啪”一聲爆裂,瞬間迸出一道火光,很快将那道氣勁焚燒殆盡。
同一時刻,二月紅耳邊炸開一記悶雷,震得他氣血翻湧,頭暈目眩。
他微微晃了晃身子,勉強定住心神,卻是髒腑已傷,只覺喉頭一甜,一道血跡自嘴角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