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變局

梼杌與饕餮一經離開,幻境便迅速消失。

白茫茫的迷霧消散開來,黑暗中露出了宮牆與寝殿的輪廓,以及那些在殿外值守巡邏的士兵。

很快,士兵們便發現了張啓山與二月紅的蹤影,同時陸建勳也帶着大批人馬追蹤而至,将兩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二月紅兩度受創,支撐至今已是體力耗盡,向後趔趄了一步,便有一只手自後方扶住了他的腰際。

“還撐得住麽?”張啓山一邊警惕戒備着四周敵情,一邊低聲詢問。

“暫時還死不了,”二月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力不從心的笑容,“你不必管我,救駕要緊。”

張啓山正要說話,卻聽包圍圈外,陸建勳朗聲道:“張啓山,我勸你還是不要做困獸之鬥比較好,就算你再如何神勇,要想保二月紅性命無虞,怕是沒那麽容易,不如幹脆一點,将鑰匙交出來,或許我還能饒你們不死。”

張啓山笑了笑:“陸建勳,你難道不覺得奇怪麽?”

陸建勳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怔了一下:“奇怪什麽?”

“你也不想想,我闖入宮中已有一段時間,你卻直到現在才發現我的蹤跡,這是何故?”

陸建勳皺了皺眉,之前在宮門口被張啓山突圍之後,他便立即帶人追了上去,卻在靠近皇帝寝殿之時,突然失去了對方的蹤影,他們繞着寝殿來來回回搜尋了無數次,差點以為張啓山已經離開了,此時張啓山卻又與二月紅同時現了身。

此人憑空消失之後又憑空出現,實在有些蹊跷,只不過當時他抓人心切,倒也不曾細想,經張啓山提醒,他才意識到這一點。

張啓山見他低眉不語,于是繼續道:“之前你們尋不着我,是因為我無意間闖入了梼杌設下的結界,如今他與饕餮已離開,結界消失,你們自然便能瞧見我了。”

陸建勳臉色一變,脫口道:“他們已經離開了?這不可能!”

“想必他們離開之前并未與你打過招呼啊,”張啓山啧啧搖頭,“看來你請來的這兩位外援,也不甚靠譜得很。”

陸建勳四下裏看了看,臉上有些陰晴不定,他雖對張啓山說的話半信半疑,但梼杌與饕餮并不是他能夠駕馭的人物,能争取到他們的協助已是不易,存在的變數也太多,确實令人不能放心。而今兩人不見蹤跡,二月紅卻還沒有死,這不能不讓他對張啓山所說的話産生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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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望向張啓山時,陸建勳的聲音已經低沉了幾分:“那你倒是說說,他們為何突然離開?”

“自然是因為……”張啓山故意賣了個關子,“我許給了他們更誘人的好處。”

二月紅側頭看了張啓山一眼,後者則嘴角噙笑,目光篤定地望着陸建勳,一派成竹在胸,悠然自得。

二月紅心中暗嘆,佛爺這一手挑撥離間當真是玩得出神入化。但那兩位可是傳說中的兇獸,他也不怕就此引火上身?

陸建勳果然已經亂了陣腳,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怎麽可能!當初明明……”

一只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這是一只保養得當的貴族女子的纖纖玉手。但此刻,這只手仿佛重若千鈞,只輕輕一按,便讓陸建勳停止了慌亂。

陸建勳轉頭見到這只手的主人,低眉斂目,恭敬垂手道:“姑母。”

此人正是多年前,夥同兄長陸逞政變失敗而被先帝打入冷宮的陸貴妃,先帝顧念舊情,未廢其封號,因此如今應稱她為陸太妃。

多年的冷宮生涯,磨去了她身上柔美溫婉的氣息,卻磨砺出了鐵石般冷冽的氣質,讓人望而生畏。

“建勳,”陸太妃淡淡開口,“哀家早就對你說過,靠人不如靠己,你卻總是記不住。如今不過是對方寥寥數語,你便自亂陣腳,如何能成大事?”

陸建勳很快冷靜了下來,低聲道:“姑母教訓得是。”

陸太妃不再搭理他,只是神色平靜地注視着遠處的張啓山。

張啓山出于禮節,略略躬身道:“臣,見過太妃娘娘。”

陸太妃嘴角動了動,露出一絲勉強算是笑意的表情:“張大将軍,多年未見,你還是這般客氣。”

她稱呼張啓山為“大将軍”,只因她失勢前,張啓山還只是個将軍,而後她被打入冷宮,太子繼位,張啓山才登上了攝政王之位。

可以說,是張啓山一手破壞了她與兄長多年的謀算,眼看皇權即将到手,卻一夕之間,滿盤皆輸,不僅兄長身死、陸氏滅族,就連她自己,也是從萬千寵愛跌入冷宮煉獄,這如何不教她恨。

多少個日夜,她每每思及此事,恨不能啖其骨血。但最終她挺了過來,她告訴自己,謀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個人恩怨,只要兒子還活着,她便永遠還有翻身的機會。

是以,她一邊對張啓山恨得咬牙切齒,一邊仍是溫言細語循循善誘:“大将軍,事已至此,哀家便開門見山地說了罷。只要你能交出另一枚鑰匙,助我兒執英登上皇位,哀家向你保證,攝政王的位置,依然是你的,不會有任何改變。”

張啓山沉默了片刻,嘆息道:“看來,太妃娘娘還不夠了解我。”

“怎麽,不滿足?”陸太妃眯了眯眼,随即了然一笑,“倒也是,現在這個小皇帝什麽都不懂,勢必事事聽從于你。我兒執英年長些,有了自己的判斷,自然不會任人擺布。”

張啓山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冷冷看着陸太妃:“且不說我是如何想的,倒是太妃娘娘,難道不擔心大皇子殿下日後登上皇位,不甘于被人擺布,包括自己的母親麽?”

“你——”陸太妃正要發作,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麽,又緩和了口氣,幽幽道:“看來,大将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那麽哀家也便不再與你多費唇舌。來人。”

話音甫落,便見一名太監押着五花大綁的小皇帝走出了寝殿,一把匕首架在了小皇帝的脖子上,稍有一絲差池,便會要了小皇帝的命。

那小皇帝被折磨了這許多天,神色有些憔悴,雖然眼眶裏含着眼淚,卻愣是沒有掉下來。他在望見張啓山的時候,眸光驀地亮了一下,動了動嘴皮子,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張啓山料想陸太妃勢必會走到這一步,卻不曾想小皇帝會如此硬氣,心中十分欣慰。

他與小皇帝對視了片刻,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将視線落回到陸太妃身上:“太妃娘娘,先帝沒有對你們母子趕盡殺絕,便是顧念你們當初的那些情分,如今您又何苦将自己逼入絕境?”

“不入絕境,又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陸太妃淡淡道,“自古以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哀家既已做了這個決定,便是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張啓山聽了這話,反倒氣定神閑了起來:“太妃娘娘能将自己性命押做賭注,卻未必能将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一同押上吧?”

陸太妃似乎早料到張啓山會有此一問,神色鎮定地道:“我兒執英,生性單純善良,并未參與此事。他現在很安全,在大局未定之前,哀家是不會讓他出現在你們眼前的。”

張啓山笑了笑:“太妃娘娘所謂的安全之所,便是指黑背軍的庇護吧?”

這一句,終于讓陸太妃的神色有所觸動:“你是如何知曉的?”随即她又鎮定道,“是了,我們策反了黑背六爺,打了你們一個措手不及,你們勢必也在暗中調查六爺。但是哀家勸你一句,六爺此人最大的軟肋,便是太重情義。當年我兄長于他有恩,他若不還此恩,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安寧。”

張啓山笑道:“太妃娘娘說得是,六爺此人,最重情義。但所謂情義,終究是情大過了義。”

陸太妃眉心一跳,立即警覺了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張啓山遙遙望着她,但笑不語。

此時一名小太監張皇失措地奔了過來,在陸太妃面前跪下道:“娘娘,宮外傳來消息,黑背軍臨陣倒戈了!”

陸太妃與陸建勳同時神色大變,脫口道:“怎麽可能?!”

小太監道:“聽說那刑部尚書李大人,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将黑背六爺的夫人給擒了去,逼着六爺交出了兵權。”

“……這個不成事的!”陸太妃氣得渾身發抖,随即又問:“我兒呢?”

“被……被六爺拿去……交換六夫人了。”小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

也就是說,大皇子梁執英已經落入了半截李的手中。陸太妃眼瞳猛地收縮了一下,旋即轉身給了陸建勳一個耳刮子,怒斥道:“都是你找的好幫手,一個兩個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陸建勳也沒有料到,前幾日一直躲在府中裝聾作啞的半截李,會冷不丁來這麽一招釜底抽薪。此時被陸太妃抽了一記耳光,他自己心中也是憋屈惱火得很,卻是只能捂着臉諾諾不敢言。

陸太妃失控了片刻,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捏緊了手中的絲帕,深吸一口氣,再度望向張啓山時,聲音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張大佛爺,沒想到多年之後,依然是哀家略遜一籌。說罷,你的條件是什麽?”

她此時稱呼張啓山為“佛爺”,已是求和的姿态。但張啓山知道,她求的不是自己的活路,而是她兒子梁執英的平安。

誰都有自己的死穴,就像黑背老六的死穴是他的夫人一樣,陸太妃的死穴,便是她那視作心肝寶貝的獨子。她之所以還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求人姿态,是因為她已經做好了只身赴死的準備。

張啓山沉默了片刻,說道:“大皇子殿下生性純善,臣也相信,他并未直接參與此事。只要太妃娘娘命人護送皇上安全離開,臣可保大皇子殿下安度餘生。”

陸太妃怔了一瞬,挑眉問道:“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陸太妃猶豫了片刻,又問:“你敢當着衆人的面發誓麽?”

張啓山毫不猶豫地擡起一手,指着上蒼道:“我張啓山,以張家祖輩的名義起誓,若有違此諾,永世不得超生。”

陸太妃還想說什麽,陸建勳突然向小皇帝沖了過去,一把奪過那太監手中的匕首,并将他踹了開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當衆人反應過來時,小皇帝已經落入了陸建勳手中。

陸太妃驚疑不定地問:“建勳,你這是做什麽?”

陸建勳一邊挾持着小皇帝後退,一邊神色陰鸷地看着陸太妃:“姑母,你莫不是想要妥協了罷?您親口教過侄兒的,靠人不如靠己,咱們隐忍蟄伏了這麽多年,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篑了麽?您為了您的兒子可以放棄一切,那侄兒的殺父之仇該怎麽辦,難道也這麽算了?”

陸太妃想起自己慘死的兄長,以及陸氏滿門,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倒是張啓山開口道:“陸建勳,你以為你在這裏與皇上同歸于盡,便是為你父親報仇了麽?你雖殺了皇上,卻也搭上了自己一條命,陸氏從此斷了血脈,你以為你父親就能瞑目?”

陸建勳思忖片刻,陰恻一笑:“你說得沒錯,我若就此死在這裏,太不值當,不如就拿這小皇帝的命,換我一條生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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