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訪客
二月紅此話一出,兩人又陷入了異常的沉默。
張啓山雖認為二月紅所說并無不妥,但心中卻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下,那滞澀的感覺,讓他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
“佛爺,師傅,我打聽到……”
房門被毫無預警地推開,小班的聲音十分突兀地傳了進來,頓時打破了屋內的沉默。
然後,小班就連人帶聲一起被定在了門檻之外——只見佛爺與二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滿眼情深地望着彼此,仿佛下一刻就要親上去……
小班想到打斷別人親熱是非常不道德的行為,于是縮了縮脖子轉身便要溜,卻被張啓山充滿火氣的一聲“站住”又叫了回去。
“佛爺,”小班耷拉着腦袋不打自招,“我剛才什麽都沒有看到,我發誓!”
張啓山意識到自己是在遷怒,于是深吸了一口氣,默默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轉過頭看向小班時,聲音已轉為平和:“你方才說,打聽到什麽了?”
“哦哦,”小班這才想起自己的任務,忙道,“我剛才跟樓下掌櫃的套了好久的話,才終于問出來,原來這整個鎮子的壯丁,全都被他們國主征去岳岐山做苦力了。”
“做苦力?”張啓山眉心一蹙,“做什麽苦力?”
“好像是去采摘一種叫什麽聖蓮的東西吧。”小班回憶着道,“聽掌櫃的說,他們國主最近幾年不知着了什麽魔,一心只求長生,非但無故殺害許多百姓,還勒令整個岳岐鎮的壯丁全都上山去采聖蓮。
“那聖蓮原本便是個稀罕物,哪是那麽容易采到的,他們在岳岐山上漫山遍野地尋找,幾年下來才勉強找到五六株,也不管這蓮有沒有長成熟,反正全給呈進宮裏去了。那國主卻不知足,仍是下令讓他們繼續找,如今整座岳岐山都被翻遍了,怕是再也找不到新長的聖蓮了。”
張啓山面色漸漸凝重起來,追問道:“那聖蓮乃是治病良藥,對長生之道卻是毫無幫助,國主要這麽多聖蓮做什麽?”
“聽掌櫃的說,國主不知從何處聽來,說聖蓮吃了能補身子,即便不能長生,也必然是對身體有益無害的,所以國主把這些聖蓮全都搜羅去炖湯喝了。”
張啓山聽了此話,終于按捺不住心頭怒火,一掌拍斷了身邊茶幾,沉聲斥道:“這西岳國主,簡直荒唐愚昧至極!”
小班并不知張啓山此番便是為了聖蓮而來,原本只将這事當作笑話來講,驀見張啓山如此光火,一時有些愣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二月紅,讷讷不敢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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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紅乍聞此事,心中也是十分失望,想必他們此番千裏迢迢來求藥,只怕要空手而回了。但他面上卻出奇地平靜,只是朝小班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罷。
小班如蒙大赦,朝兩人行了一禮,便趕緊退了出去,還不忘貼心地幫他倆帶上房門。
二月紅聽得小班走得遠了,才起身走到張啓山身旁,低聲寬慰道:“尋仙求藥,乃是講究一個因緣際會。既然眼下岳岐山上聖蓮已無跡可尋,說明我與它終究無緣,你也不必太過介懷。”
張啓山卻繃着一張臉道:“輕言放棄,不是我張啓山的行事作風。你在房中好生歇息,我且出去一趟。”
二月紅見他說罷便要走,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這是要去何處?”
“小班方才所言,不過道聽途說,未必屬實。那岳岐山上的聖蓮是不是早已被采摘一空,我只有親自去确認一番,才能下定論。”
二月紅道:“即便如此,但眼下天色已晚,你又何妨急在一時,不如……”
他原想說,不如等明早再動身,但張啓山只丢下一句“你好生歇着”,便大步流星地出門去了。
二月紅在房中呆站了片刻,望見桌上張啓山留下的飯食,于是坐在桌旁吃了一些。
老實說,這些飯食味道不算差,但二月紅卻有些食不知味,沒吃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雖說張啓山臨行前叮囑他好生歇息,但他終究挂念着張啓山安危,有些坐立難安。
這天夜晚,二月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沉眠。
迷糊間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仿佛有風拂入,吹得周身泛涼。
二月紅下意識蜷縮了一下身子,随即靈臺清明了起來——他記得入睡前有檢查過門窗,正常情況下,應不會有風吹入才是。
下一刻,他翻身坐了起來,堪堪擋住了床邊探過來的一只手。
“前輩,深夜造訪,怎的也不敲門?”二月紅神色平靜地望向坐在床邊的陌生男子。
“你竟認出是我?”那人微訝,笑了笑道,“上一次見面,我未來得及修整儀容,今日我特地換了張英俊皮相,你可喜歡?”
二月紅嘆了口氣:“皮相這種東西,既不是自己的,換來也沒有多大意義,前輩何必如此在意?”
“倒也是,”混沌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一張英俊皮相,總比醜陋皮相要賞心悅目一些吧?”
二月紅無意與他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探讨,開門見山問道:“前輩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哎喲,這話說得,真是不客氣吶。”混沌嬉皮笑臉地看着他,“前日匆匆一別,我可是對你牽腸挂肚了很久,你就一點也不想我?”
二月紅直視着他,并不言語,仿佛對方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混沌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也是,當時氣氛不太好,你對我印象不佳,也是情理之中。”
二月紅語氣中透出一絲不耐煩:“所以,前輩深夜造訪,究竟所為何事?”
混沌也不再跟他兜圈子,認真道:“我此番前來,是想仔細看看你。”
“……?”二月紅一臉莫名。
只見混沌拂了拂衣袖,點亮了床邊的一盞燈,然後端着那盞燈湊近了二月紅,将他的一張臉仔仔細細審視了一番。
二月紅自知打不過他,只能按捺着脾氣任他瞧。
混沌看了半晌,嘆息着自言自語:“像,真像。”說罷,又不太甘心地問了一句:“小美人,你與蓬萊山那位仙人,當真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二月紅道:“家父在遇到那位仙人之前,只是先帝衆多随侍家将之一;家母出身殷實人家,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與方外之人并無瓜葛。”
混沌摸着下巴問道:“莫非……你母親容貌傾城?”
二月紅搖頭道:“就我所知,家母容貌并不如何出衆。”
“那定是你父親貌若潘安了。”
“家父方臉濃眉,性情坦蕩爽朗,聽說年輕時确有不少女子傾心于他。但比之潘安……”二月紅想起父親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方臉濃眉……?”混沌越發狐疑起來,“那就奇了怪了,你既不像你母親,也不似你父親,究竟是承了誰的容貌?”
這一問,倒是将二月紅問住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生的一件事。
那一年,他還不到十歲。
随着他年紀漸長,坊間開始流傳一個謠言,說紅家的這個兒子,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倒像是他母親在外頭跟哪個美貌郎君偷來的野種。
父親雖與母親感情篤厚,卻也受不得戴上如此一頂綠帽,回到家中便拿了針尖往二月紅手指上紮了一針。
當時二月紅吓得不輕,不知父親此舉是何緣故,卻見父親在嘗過他血的味道之後,漸漸舒展了眉心,哈哈大笑起來。
再後來,父親便請來一位當地有名的道士為他批命。所謂“命犯桃花”雲雲,不過是席間半真半假的戲言,他父親真正想知道的,乃是自家兒子的仕途之命,而那道士給出的答案,正中父親下懷。
二月紅雖不知那道士究竟對父親說了什麽,只記得待那道士走後,父親拍着二月紅的肩膀道:“你既是我紅家血脈,自當努力奮發,光耀門楣。”
母親則攬他入懷,滿腹愁緒:“你一個男兒家,生得如此模樣已是蹊跷,日後竟還要命犯桃花,這可如何是好……”
但自那之後,他忙着跟他父親去各個老師那裏學文習武、增長見識,倒是漸漸将這一日的插曲淡忘了;再後來,當他代表紅氏一族跟随先帝南征北伐、獨當一面之後,鮮少再有人敢指着他的容貌說三道四,他也就漸漸不将此當回事了。
眼下突然被混沌問及父母,才又将這件往事從封塵的記憶中勾了出來,年少時不曾仔細推敲過的問題,如今想來卻是疑窦叢叢——當初父親僅憑那帶着仙人氣味的血液便斷定自己是他親生兒子,這雖說不能算錯,但也實在有些武斷。
畢竟,他的身形五官,沒有一點是承自父母的,就連在他的衆多族人中,也找不出哪個與他容貌相似,仿佛他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而今聽聞混沌多次提及“蓬萊山那位仙人”,二月紅禁不住好奇起來,鬼使神差地問道:“蓬萊山那位仙人,當真與我長得相似?”
混沌一聽這話,立即來了興致,提議道:“要不要帶你去瞧瞧?”
“什麽?”二月紅不明所以。
“反正我也好久未曾見他了,此番見着了你,越發勾起我對他的思念,不如我們這就去那蓬萊山,拜訪一下我那位故人罷。”
混沌話音未落,二月紅只覺眼前場景一晃,身子驟然一輕,眨眼間,已在千裏之外。